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六章 人不逢时悲伤多(一)

十一月的一天上午,曹公馆的人到谭庄园急速报信,说是刘夫人病危,曹公子请河村刘府的二小姐快去。
刘银珠一听,顾不得任何思索,顾不及更衣,便随着来人速速而去。当她一进入曹家第一夫人宅院时,就觉得天昏地转地眩晕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刘廷伶的卧室,先是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然后便看到廷伶躺在向下滴血的床上呻吟,曹尚德趴在床边拉着她的一只手,声声哀叫着:“廷伶!廷伶!你可要挺着活过来啊!”
刘银珠扑倒在刘廷伶的床头,嘶哑地叫喊着说:“伶姐,你这是怎么了?我是银珠呀!我是你挂在这墙上的银珠啊!我是你整天浇灌的青竹呀!你知道吗?我来了,我来看你的,你可要与我说说话呀!我想听到你柔情细语的声音,我想看到你慈喜俊善的面容呀!伶姐……”刘银珠哭成了泪人。
刘廷伶听到银珠的哭喊诉说声,动了一下身子,雪白无血色的脸上紧闭着双目,泪从她那合闭的眼皮下像从石缝里渗出来细溪一样地淌了出来,她用劲抬起一只手,抓住银珠的一只手递向尚德拉住她的双手,当五只手合在一起时,她抽出了一只手,紧紧的拉住趴在床边一直哭喊妈妈、还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回事的两岁大女儿曹一星的小手,恋恋不舍地、慢慢地松开了,从此再也没醒过来。
站在廷伶身边的看病先生向曹家父母摆了摆手,示意人不行了,便走出了房间。
尚德的父亲痛苦得脚跺地、手捶墙,尚德的母亲哭倒在地,廷伶的姐姐嚎声欲绝……
尚德一直在叫着:“伶妹呀!伶妹!……你醒一醒呀,再给我说一句话吧,我一定认真地听,永远不忘怀……”
廷伶的姐姐哭得死去活来诉说着:“妹妹呀!我就你这一个亲人,你还要走去,爹妈你们都不管我了,两泉上下何相逢?你快快也把我叫去吧!让我把话向你说个清,咱们一起走,行不行?……”她哭着就去抱廷伶,人们赶快把她拉开了。
刘银珠也哭得更痛地说:“伶姐呀伶姐!你死得好苦好可怜,让我替你该多好,我对你有着不可挽回、无可弥补的负债啊!我太不理解你的心情了,我太对不起你呀!你若能活过来,我一定也要像你一样做棵竹下含羞草……”
这一切的哭喊,这一切的悲鸣,这一切的诉说……一切都是无用的,满目清秀、一生贤德、为人善诚、年方二十六岁的刘廷伶一无所知地与世长辞了。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五章 九里山避难(六)

银珠走后,刘老四心里如针扎一样的疼痛,因为他现在感到精神上非常孤独,好像再多的风情也代替不了子女的温馨。银珠是他最亲的小女儿,他不愿让她离去,然而,女儿却是毫不留恋地走了,致使他难受万分,颓丧地躺在床上。
这时四姨太六婶看出主子的烦恼,便好声好气地走到床边劝说:“四哥呀!闺女们出过门就不是家里的人了,你还这么难过干啥?”
刘老四一听,不顾妻妾的情面,没好气地大声怒骂道:“你这个破嘴鸟鸦,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这位新妾宠儿,哪能受得了这样呼叫的辱骂,便哭着回娘家了。
四姨太赌气回到娘家,还没住上三天便高高兴兴地回来了,这是出乎刘老四的意料,按他想还不住上个月儿四十等着接她才回来。四姨太进到屋里见到刘老四后对前事一句不提,很平气、很温和地说:“四哥呀!自四嫂去世后,几个娃子都不在你身边,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我也体贴你不够,咱俩都互相包涵着些,互相理解,这日子就好过了。尤其是自己要想得开,娃子们大了总是要走的。再者,就是自己要想办法,使身边热闹点儿、有亲人,这心里就会踏实好受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到沙山村把咱放在那里的娃子抱回来,对家人就说是要人家的,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列为刘家子孙,你百年以后我也有个靠山了。把娃子领过来你跟前就又有了亲骨肉,每天看着心情就会好受多了,慢慢的把那些大娃子们丢丢,就不那么难过了。再说,把自己的亲骨肉扔掉,想起心里总不是味,你说是不?还是把咱娃子找回来吧!”
刘老四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你讲得也是个理,按现在的情况,再抱回来也是可以的,只是那娃子在世不在世还是两回事,因为我嘱咐过沙老头干脆溺死算了。”
“四哥老爷,你放心吧,我从他们家临走时哭着求他们老俩口子无论如何也要自己抚养或者是另送人家。”
“那你就赶快去看看吧!我也不能出面。”
腊月二十七,六婶子四姨太高高兴兴、风风火火地跑到了沙老汉家,她问娃子送给了谁家,老俩口都发愣地说:“不是你让人抱走的吗?来人说是你表妹呀!就抱走将近一年了。”
四姨太惊奇地说:“我哪有个表妹呀?”
沙老太说:“她说她姓孙,说你是跟你丈夫生气才到外边来生娃子的。”
“沙大娘,那女子长得是什么模样?有多大岁数?”
“哎!我也说不清,反正挺俊的,穿的衣裳很合体,约有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四姨太皱着眉头说:“那是谁呢?我家没有这样的人呀!你们看见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沙老汉很难为情地说:“这,我们可没有注意到。”
四姨太失望得心碎地哭着说:“我的上天啊!我这命咋这么不好呢?大伯、大娘,你们就帮我问问、找找吧!”
两个老人非常为难地说:“这到哪儿去问?去找呢?这么大个天下!”
四姨太无奈说:“我走了,如果有一点消息,大伯就去刘府给刘四爷说一声,一定会重重给赏钱的。”
四姨太回到刘府后,夜里睡觉时就跟刘老四哭啊闹啊,哭闹得死去活来,要让刘老四赔她的娃子。刘老四急了说:“想嫁你就走,愿意和谁生娃子你就去生!反正我现在是不能让你生了,再生,我这大娃子们就更不会回来了,你就没有看得出来银珠现在对你、对我是个啥样子?我孙子都那么大了,没办法再要了,你愿怎么就怎么!”刘老四用话堵塞了四姨太,她也没什么法子了,老老实实的不吭不闹了。
冬去春来,刘银珠看到谭庄园里桃花盛开,不禁油然地思念起母亲而落泪。同时,也格外想念曹尚德,曹尚德自去年九月把她姐妹俩送到谭庄园离去后,就再没有与他见过面,但尚德不断地把县城和蒲山姫一军原在的团部情况派人传递给她们,这有一个月没人来送信了,心里很是着急,闷闷不乐。这天,她从庄园走出,登上高山,在万石丛草、千树百花的山巍上,极目远跳,心潮澎湃,有诗云:
山高高,
泪滴滴!
痛心悲凄。
低头雾,
抬头云,
浩瀚长空吾一人。
高山巍,
峰涧陡,
凌空架起峪长风!
刘银珠不知是孤哀,还是豪迈,久久地站立山头,云天、云雾、云山、云情的驰骋思绪……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五章 九里山避难(五)

第三天一大早,谭家起了三顶轿子到彭家营,果然不出金珠所料,年过八旬的老外婆一看到银珠,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泣不成声地说:“妞啊!妞啊!你咋想起来看看你老外婆呢,你妈她不该走呀!她这一走,我心里就一直放心不下你们,一直想你们,做梦也是你们兄妹几个围着我打转转,向我要妈,我哭啊哭啊,常常一直哭醒。花绮和你三姨妈家他们几个都有妈,我就不很挂牵他们,挂牵的就是你们兄妹们啊!”
这时银珠、花绮和她妈都哭成个泪人了,花绮的妈哭着赶紧劝说母亲:“妈,你就别哭了,孩子们这不是好好的来看你了吗,我姐她已经去了,你再悲伤也没用,让她知道了,在九泉之下也不好受。”家里其他人都来劝说,老年人这才止住了哭声。外婆搂住银珠,摸摸她的头,摸摸她的脸,再摸摸她的手,真是一种无法表述的爱切和亲近。因为银珠是她大女儿最小的孩子,就显得特别亲,见到银珠,就好像其他几个外甥也都见到了。
外婆问:“我的小珠子,你过得好吗?”
银珠哽咽着说:“外婆,我过得很好,你放心吧。”
“你姐,你两个哥都好吗?”
“都好,他们都非常好,你不要操心他们。”
“银珠啊,你和花绮在外婆家住几天吧!”
花绮赶紧回话说:“外婆,我们家里都有很多事,来看看你就中了,过几天我们一起再来好吗?”
“好!好!外婆是留不住你们啊,只要你们能常来看我就中了。”
“妈,以后,我带银珠、花妞常来看你,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花绮的妈说。
“中,吃过饭,你们就赶路吧,山路不好走。”
花绮的母亲回到庄园后,通过看到自己母亲对没有妈妈的银珠百般疼爱的表露,她对自己的两个外甥女就更加亲切了,每天都安排的是上等饭菜,住的是舒适的房间,睡的是柔软的床铺。他们这个家是个劳动的家庭,主人经常给长工当帮手,如花绮的刺绣,父亲的染浆和向外批运货物,母亲的捻丝等。这些活,银珠和金珠也都能帮上手,金珠由于临产,姨妈不让她干活,只有银珠天天帮花绮写写画画,全家人的生活气氛紧张而又舒心。
一个月过去了,谭庄主为金珠建盖的宅院全面完工,石头墙壁木房顶,内壁全是大竹板装修,门窗整齐,处处结实严密。谭庄主择佳日,金珠、银珠搬进去之后,庄主又为金珠请了两位山医,雇了两个老女仆。十一月六日的晚上,金珠双手抓住床头栏杆,在临产的吟痛中,一个胖嘟嘟的小子呱呱落地,又多一个新生命来到人间。
谭家上下一片忙碌,为金珠的顺利分娩而高兴,花绮的父亲和母亲像自己得子般的喜悦,把最好吃的、最好用的东西都给金珠拿去。银珠和花绮也都忙上忙下的,她们俩个悄悄地说:“真奇怪,人来在这世上也挺快,转眼功夫就多出一口人来。”说后,两人互相看着竟傻笑起来。
小孩子满月那天,谭庄主为金珠的身世安全,没有向外张扬请客,而是喜在家中,做上了几桌丰盛的饭菜,给孩子买了好多衣物和礼品,关着大门庆贺。就在这日,金珠没加思索地向二姨妈全家宣布了孩子的名字叫“姬红”。从此,小姬红的名字响彻庄园上下,成了这个富豪家庭的活宝贝。
金珠离开县城的几个月来,没有听到那边有大的风声,只知道她们的房子被团部一个新当官的占用了。
银珠必定是和她奶奶有着亲密的感情,她很怀念奶奶,便于翌年跟前回到了河村娘家。由于心理的作用,一进大门,就感到有一股寒气入心,她直奔“紫荆园”爷奶的卧室,一看奶奶如落叶脱秧般躺在床上,不禁双目落泪,叫道:“奶奶,孙女我回来看你了。”
刘老太太用干枝般的手揉了揉昏花的枯目问:“是我的小珠子吧?”
“是,奶奶,我是银珠。”
“你妈她去了,你也不回来看奶奶,快把奶奶给想死了。”
“奶奶,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说着奶孙俩就难过起来。
有人报知刘老四说:“二小姐回来了,去老夫人的住处了。”
刘老四像救火一样跑到“紫荆园”,他一进母亲的屋子便看到女儿就说:“银珠呀,爹想你啊!你咋不常回来看我呢,我一直丢不下你妈呀!我要是能常看到你,就算看到她了,心里就会好受一些……”说着,老泪竟落了下来。
银珠此时想到,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爹,便说:“爹,你别难过了,我妈她已经是去了,你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正说着,她六婶进来了,刘老四赶紧介绍说:“银珠,你妈过世后,我这心里太难过了,又觉得你六婶无靠,得到你爷奶的同意,把你六婶续过来了,以后你就叫她四妈好了。”他说的“四妈”是排第四个小妾的称呼。
银珠一直低头不语。她奶向她又诉说了一阵子家事,银珠便问起自己的大哥和二哥情况。她父亲说:“你大哥,自给你妈葬后,他从不走进我的屋,我到学校去找过他几次,也没能见上,学校的人说他出外办事了。他也不是一次不回家来,而是回来不见我,你爷奶这里他也来,他老婆孩子那里他时常去,唯独就是不知道看他爹。你二哥这个孽种,一直没他的信,我到南阳城去找他,他不在,四个大商行都是别人掌管着,也要不来钱,人家说二少爷交待过了,必须他回来才能结账,我也没办法。这两个儿子算是白养了,罪过呀!你姐她也不回来。”
银珠说:“爹,你别想得太多了,他们有他们的事情,以后我有空闲多回来就是了。”银珠又向奶奶说:“奶,我走了,你们都要多保重身体。”
奶奶欠了欠身子说:“你可记住回来看我们啊!”
银珠应声说:“你放心吧,奶奶。”说着便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临走她也没有抬头看一眼所谓的新四妈。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五章 九里山避难(四)

车夫把她姐妹俩送到她们二姨妈家的庄园门口,卸下物品,庄园侍卫人员向谭庄主报知后,庄主立即禀与夫人和女儿,全家人高高兴兴地迎出门外,将她们接进了庄园。
吃过晚饭,花绮的父母还没来得及给她姐妹俩安排住处,花绮就把银珠拉到她的阁楼上去了,姨表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诉说着她们离别后的事事因因,当说到高兴处时似一阵阵的“轻风”,当说到悲伤处时又是一阵阵的“暴雨”。花绮问:“银妹,你这次来准备住多长时间?”
“我不走了,你同意吗?”
花绮惊喜地说:“别问我同意不同意,真这样我就该烧高香谢老天爷了!”
“真是这样吗?”
“绝无虚言。”两个人便高兴得互相搂着脖子跳了起来。
花绮问道:“小妹,我大姨妈去世后,你到曹家去过没有?”
刘银珠一听到花绮提到“大姨妈”三字,便立时泪如雨下地哭了起来。
谭花绮赶紧说:“小妹,真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勾起了你的伤心处。”说着自己也哭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花绮有意调和气氛地说:“小妹,你看,这是我今天绣的,多么像两只大母鸡呀!你给我画两只鸳鸯,让我重新再绣吧!以后你不走了,咱俩你画我绣,成为一对阁上的活鸳鸯、假鸳鸯好吗?”说得银珠又笑了起来。
当晚,银珠与花绮在阁楼上,悲悲欢欢、喜喜怒怒地相聚在一起,好生痛快。
楼下,花绮母亲同金珠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事。二姨妈问:“金珠,按你说的银珠和花绮她俩的婚事你妈临死就不知道?”
“是的,二姨妈,我姊妹俩怕我妈在病中一听会加重病情,就始终没有告诉她,就连我爹、我爷、奶现在他们也都还不知道呢。银珠一直和我住在一起,自我妈去世后,她就没再去过曹家,我爹他们还以为银珠在曹家呢。”
“唉!真是苦了这两个孩子了。金珠呀!妈不在了,姨妈也是妈,你们心里就别有什么想法,住下去就是了。”说到这里,金珠的眼泪流了下来。姨妈一看,就赶快说:“孩子,天不早了,咱娘俩今个就不说了,日子长着呢,有啥以后再说,你的床铺安排好了,今晚先和媛媛睡在一起,银珠和花妞住在一起,都将就一夜吧,明个再好好的收拾两套房子,让你姐妹俩住。走,我送你去睡。”
第二天,吃过早饭,金珠将她前前后后的事和来的原因如实的向二姨妈及姨父说了一遍。谭庄主听了后,连眉头都没皱,说:“金珠,你姐俩既来,就是跟你二姨亲,心里有你二姨妈,看得起我谭家,相信你这个姨父,你姨父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怕人少,你们这一来,我只有高兴的份了。”谭庄主这番话,说得金珠心里热呼呼的、踏踏实实的。
金珠说:“二姨、姨父,我妈不在了,我妹妹和我就想到来这里依靠你们,给你们增加负担、添麻烦了,今后我们俩如有不对之处,请二老多多指教、包涵。”
“别说了,你们俩就是我的孩子!”谭庄主慷慨地说。
二姨赶紧又接着说:“是啊!是啊!你们俩都是我们的孩子,别客气了,只要你俩不受委屈就中了。”
第二天晚上,谭夫人把大外甥女叫到跟前问道:“金珠呀,你赶到什么时候生呀?”
“二姨,恐怕是到下个月初了。”
“噢!那还早着哩,能来得及,你姨父真是个有心人,比我想得周到,他为了你的安全,准备在庄园后边那个山峪里,给你盖上一处宅院,那地方很隐蔽,三面都是峭壁,一面是古松掩遮,有一条曲折的小路通到咱家,那地方一般人都看不到。房盖好后,再请两位山医护理你,把娃子顺顺当当生下来,我这个当姨妈的心里才能去掉一块病。”
“二姨,你们对我太好了,我怎么感谢你们呢?”
“别说这外气话,你没听到你姨父他亲口给你说,你们都是他的孩子。唉!金珠,我忘记问你了,你爹知道你们俩来我这儿吗?”
“不知道,家里谁也不知道,因为人家告诉我不让回娘家去住,所以,也就没有向家里人打招呼,直接来这里了。”
“这样也好,少生事非,不管谁来问,我们就说不知道,别人也就没办法了。你爹知道不知道都行,反正他也不往我们这里来,过去他到你外婆家,我就不理他。他人不正道,也不是听你妈说的,你妈从不提他坏也不提他好。你爹的不正道不是我在你跟前有意说他的,是众所周知的,你妈那么好个人,他还娶了两三个小妾,我看,你妈硬是被生闷气气死的。”
“姨妈,咱就别提我爹了。”
“好,不提他了,我知道,好坏他也是你爹哩,对吧,我是有点儿糊涂了,一提起他,我就生气,他太对不起你妈了。可不管如何,还是你的亲爹呀,一说起他,我就把这点儿忘了。”
“二姨,过两天,让银珠和花妹一起去看看我们的外婆吧,我妈去世后,我就一直想她。”
“好,我也该回去看看了,我带她俩一起去,替你看看,问候问候,是这样吧?”
金珠掉着泪说:“是。”
“金珠呀,那告诉不告诉你外婆你在这儿呢?”
懂事的金珠说:“不告诉的好,也不要说知道我快生孩子了,以免使她老人家心里牵挂,恐怕我妈去世后,她一直都在想着我们,让银珠去一下,也许她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好,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后天就去。自从你外祖父去世后,我回去的也少了,回去一趟看不到你外爷了,心里总是不好受。”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五章 九里山避难(三)

金珠送走张团长的妻子后,回到屋里已是泪流满面地对妹妹学说了团长夫人来讲的前前后后的话。银珠这时也恍然大悟地说:“我说一军哥那个正派样子就在身上长着呢,原来是个共产党。共产党的事咱大哥给我讲多了,反正我认为对咱这个大家族是没啥好处,对那些穷苦老百姓有利,我倒是想参加这些人的队伍,可惜,没人介绍我去,要是一军哥现在回来,我马上就跟他走,去当兵,参加大哥说的什么伟大的解放事业,我恨咱爹对穷人那个恶毒样。”
“银珠,你在胡说什么,他是咱爹呀!”
“姐,这我倒是不否认,可是我恨他,就是恨他,恨咱这个吃人的家,除了你、我、咱妈,还有咱奶奶与一些不懂事的娃子们外我谁都恨,别的没有一个好人,就连我们自己也是吃着穷人肉汁呢!我真盼望咱们这个家彻底完蛋才好,反正没有咱妈了,我谁也不担心了,谁也不再想了。”
“银珠,别说这些了,咱俩赶快商量商量到谁家去躲一躲呀!”
银珠想了一会儿说:“姐,我看就到咱二姨家好了,他们住的地方很隐蔽,一般不了解底细的人都找不到,就连咱爹也不清楚二姨父家住在哪个地方。再说,我也想花妞了,我愿意和她住在一起。二姨父为人很热诚厚道,你也快生了,正好咱俩都不懂这方面的事,二姨妈可以帮助照颐你。”
“好,就照你说的,那让谁送咱合适呢?”
“这好办,派人去找尚德,让他安排送咱。”
金珠连说几句:“这就太好了,这就太好了……还是我妹妹聪明,主意多,姐是老了,不中用了。”
“姐,你老得啃不动草了吧!”
“鬼丫头,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还有心跟我开玩笑,真是个孩子!”
银珠又说:“既然知道是开个玩笑,那就不必当真,别生气了。唉!姐,等尚德来了,咱们一起去给妈上上坟、烧烧纸、送上供品,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给妈祭祀呢?”说着姐俩都又哭了起来。
金珠、银珠痛哭了一阵子,金珠说:“银珠,咱别难过了,速速派人去叫尚德,咱们赶紧整理什物,待尚德来后,就去给妈上坟,求妈安息,保佑咱平安,好吗?”银珠点了点头,止住了哭声。
姐妹俩翻箱倒柜地扒了起来,只把金条、金币、银元、金银首饰等装了几箱,把最好的嫁妆衣料装了十分之一。然后,金珠用丝巾包起了她的神灵金观音菩萨,银珠用缎单包起了她心爱的诗书、画笔和古琴。
下午,曹尚德飞马而到,金珠向他说明了姐夫整个事情的经过,尚德心惊肉跳地催着她们一起去给彭夫人上坟。
到了坟地,姐妹俩跪在坟边向母亲哭诉不止,尚德立即劝说她们:“别哭了,赶快走吧,时间很紧迫。”他们速速回到住居后,向家里佣人一一作了告别,嘱咐他们说:“你们想回自己家看看也行,我姐妹俩是要到南阳城找个大医院生娃子,你们都不必去了。”
最后安排了两个心腹人守家,把物品装上大马车,带着丫鬟媛媛,提上小物件,上了一辆不曾认识她们的马夫车,由尚德送行直奔九里山。
傍晚,一辆车子、一匹马到在了九里山下临近庄园的大门口时,曹尚德在马背上向车子里的金珠、银珠打了一声招呼,便转身策马而回。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五章 九里山避难(二)

九月的天气到了,有一点秋风凉的感觉。金珠的身体慢慢笨了起来,她就更加思念一军,姬一军走后,一直杳无音讯,以往团部张团长隔一段时间总是要派人来看望,可是,最近两个月团部再没有一个人来,金珠和银珠都十分纳闷。
一天上午,突然张团长的妻子桐碧云来到,很神秘地把金珠叫进屋内说:“金珠呀!我说出来你也不要难过。”下句还没有说出来,金珠的脸刷全白了,惊恐万状地抢先问:
“嫂嫂,你说的是一军,他怎么了?”
“你别怕,没什么,他是共产党。”
“啊!那他现在人呢?”
“你别着急吗,慢慢听我给你讲。”金珠虽然还在惊恐中,但不是没命的事,也就缓解了情绪欲待细听桐碧云讲下去。
“一军在年前,说他老家有事要回去,你大哥给旅部打个招呼就让他走了。半月后他才回来,这已经是临近年跟了。有一天晚上,他神秘地让我站在门口看着人,把你大哥悄悄地叫到屋里讲起了共产党的救国救民政策和国民党的反动行为,说共产党是为保国安民的,是解放全国劳苦大众的;国民党是卖国求荣的,不顾民众的生存,消极抗日,又与美国联合,建立特务组织中美合作所等等……又说国民党蒋介石是人民的敌人,是反动派,总有一天要灭亡的,劝你大哥要弃暗投明,归降共产党。因我一直在门口立着,开始只听一军小声细气地说着,你大哥也没插话,后来竟听到你大哥大发雷霆骂起一军来,我赶快走进屋内劝阻,把你大哥拉回了卧室,你大哥躺在床上直瞪着两只眼睛也不理我。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了,你大哥才平心静气、语重心长地给我说:‘碧云啊!一军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无道理,但是,我能这样做吗?我们这两个家都在老蒋手里捏住,你爹又是高级将领,我只有忠于党国了。为这事我想了一夜,怎么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干脆让一军走吧,给他两个连让他以支前的理由带走,报答报答共产党救命之恩,你说呢?’他倒问起我来了,我当时就答应他说:‘行!’。第二天,我们基本考虑成熟,晚上就把一军叫到了屋里,向他说明了情况和理由,他哭了,我们俩也都哭了,我从来没见一军掉过泪,这是第一次,感情难分啊!”桐碧云说到这里,眼泪竟流了下来。
金珠赶紧插话说:“嫂嫂,那一军他是怎么说的?”
“一军啊,他哭了好长一阵子后,挥泪说:‘大哥,大嫂,你们真是国家的好儿女,我终身难忘,共产党也不会忘记你们的。如果,全国都解放了,我们还活着的话,我一定带上金珠咱们住在一起,成为一家人。如果,我们都为国家阵亡了,那么来世再会,决不分开。”一军又把他与你的名义夫妻向我们倾吐了出来,他说他在没有得到他们组织同意前是不能和你同房的,这是纪律。你说,共产党人多好哇!还告诉我们,说是这次党组织已批准同意他跟你结婚,你大哥我俩听了后都为他高兴。唉!说来也可笑,当初是你大哥看上了你,为了我,他没有要你,而把你娶给一军,开始一军还不同意,这都是老皇历了,不提了。这些都是腊月二十九晚上的话,当晚,你大哥同一军他俩又合计了半夜,要带兵走,不能超过新年破五,因为过了初五,军队就要收心整顿,所以,又考虑到和你相处的时间问题,就决定初四八点钟出发。你大哥连个年也没有过好,做带走部队的准备。一军带走了两个连,你大哥向旅部汇报是开往伏牛山去支援前线。”
刘金珠听到这里,像做完了一个长梦,“噢”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啊!”
桐碧云继续说:“一军带兵走后,旅部一直打听不到你大哥这个团开赴伏牛山队伍的消息,有了疑惑,派人来问你大哥,你大哥说他也没得到消息,这样上个月旅部派特务连往伏牛山去调查,你大哥这心里就不安起来了,也不敢派人来看你了,这不,昨天旅部打来电话,说是姬一军的部队还没有找到,有叛敌的可能。倒是现在还没有怀疑到你大哥,可你大哥已经心虚了,赶紧叫我来告诉你,让你到别处去住,特意嘱咐我不让你回娘家去,找个亲戚家暂且安身,等平稳后再回来。你大哥这几天也安排让我带着孩子回娘家,恐怕战势大乱。说也是,这国内现在的兵多得很,有国民党兵、共产党兵、日本兵、苏联兵、美国兵,这天下是要大乱啊!谁存、谁亡都说不准啦。”桐碧云喝了口水又说:“一军这孩子真精明,跟着你大哥这么多年,就没让看出他是共产党。他在团里总是为上级写请示、写报告的,也轻易不上战场,可你大哥这个团近几年来同共产党交战总是失利,不是扑空,就是败退,所以你大哥就一直没再提升,原来是一军起的作用啊!这些就不说了,赶紧应付面临的局势要紧,我这就走了,你多保重。”桐碧云站起身后又说:“唉!你几月份生孩子呀?”
“十一月初,”金珠答道。
“祝你顺利生个胖小子。”桐碧云说着就慌忙地要走,金珠也挽留不住,只好送她出了大门。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五章 九里山避难(一)

七月的天气,十分闷热。这天上午,刘银珠走出房间,来到一处小花园边,正思念着曹尚德该如何度过这同一个严暑气候的时候,尚德突然来到了,向她报喜说:“银珠,廷伶生了个小千金,长得和你一样。”
刘银珠笑着说:“这可是大喜事呀!我早就想当姨妈了。不过,长得像我可是不对呀!跟我哪有沾边的事啊?”说过,两人竟都笑了起来。显然,尚德为自己的言语过失而觉得不好意思了。
曹尚德思索了一下又缝圆说:“为什么不能像你呢?我觉得像你就对了,跟你沾着很大的边呢,因为我和廷伶心目中充满着你。”
刘银珠笑得更厉害了,连说:“是,是,廷伶是想着我生的,她是我的女儿,行吧!”
曹尚德像个大孩子一样,噘起嘴巴说:“这就对了。”
曹尚德和刘银珠之间的爱,既不是夫妻关系的爱,又不是兄妹之间的情,而是赋予心上的真挚与永恒。他们彼此之间是:来也在,走也在,不见时想,见也想,究竟这是什么?好像拿不出来也看不见,这大概就是一种崇高的精神爱吧。
刘银珠自从与表姐谭花绮见面之后,为了共同的决心,在尚德面前再也没有提及过保持名义夫妻的话了,尚德上百次的请她回家住一个时期,她都拒绝了。所以,尚德只有时常地来看望她们姐妹俩,问问有没有要办的事情,如此是业余丈夫般。
曹尚德对银珠的心情是无人可以理解的,他照旧精心管理自己的青竹园,每天看个不够。同时,他把自己的休息室搬进了第三宅院,独守银珠的房间;他每天让佣人把第三宅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是要迎接客人一样。然而,除了他本人进入和佣人管理三院外,其他任何人均不来,因为他不允许别人进入。
曹尚德有了女儿,刘银珠发自内心的高兴,她派人送去了很多喜礼,恨不得把自己的心也送去。但,唯独是她自己不去,这大概又是一种恒心不移、亲而远之的缘故吧。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四章 刘银珠寻婴(三)

车子到了村北头一处有桃园的主户家门口,银珠下车一打听,正好问到了余奶妈的姐夫胡廷顺,一直把他们领到余奶妈的家。
余奶妈一看是二小姐来了,喜出望外,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好了,她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又是抱孩子。
余奶妈家住在村东头,两间破草房,她住的这一间。除了一张木床、一个土锅灶台和一张桌子占去的面积外,余下的地方站不下三个人。另一间小屋是孩子的奶奶住的,屋里堆满了干草,没有床铺,老人家终日都是卧草裹衣而睡。
余奶妈家是个令人可怜之家,公爹早故,她的小三女娃生下来不到六个月,又遇灾荒之年,丈夫被饿死,听人讲饿死得很惨,临死前大女儿从邻居家借来一勺白面,给他做了一碗面汤,喝过后,又活过来两天。余奶妈还有一个年幼儿子,五口之家,地无一垄,全靠她做佣人养家糊口支撑起来这个家,她的公婆常年在外讨饭,她的小三女娃是靠娘家妈喂饭养活的。
余奶妈接过孩子一看,“呀!这么好看个娃子啊,长得多么像大少爷的小鹏子啊。银珠,你这是从哪里抱来的娃子啊?”
“余妈,我是来给你添麻烦的,这娃子是我丈夫的表姐生的,生后身体一直不好,家里又人数不多,照看不了准备送人,我说我要,就把他抱来让您帮助给养育,因为,只有你照看我才放心。在村上给找个有奶吃的妇女,多给人家点钱,让帮助喂养。”
“这好办,你放心,这村上有不少正喂奶的妇女,有的还想到外边去当奶妈的,这不正好。”
银珠听了余妈的安排,心里非常高兴,留下了银两,便向余奶妈告辞说:“余妈,天不早了,我该走了,车夫还在村外边等呢。”银珠不敢再和余奶妈多说话,恐怕说多了有失言,会露出自己编出的假话,就速速而别。
余奶妈好像和银珠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有好多好多的事要问,都没有来得及,银珠执意要走,她也没有办法,只好紧跟银珠送到村头,一看银珠坐上这样的一个车子,不由得感伤地说:“没妈妈的女娃子,也只能受苦了。”银珠挥泪离别了余奶妈。
刘银珠依然回到姐姐的住居,心情总算能平静下来了,姐妹俩在这处有士兵严密守护、有佣人周到侍奉的大宅院里终日诗书、琴、画的消磨时光。
刘银珠是个善诗、善画的才女,她画了许许多多的画,有人物、山水,有飞禽走兽,有风光日月……她什么都画,谁都画,唯独就是不画自己的母亲,甚至也不敢看一眼母亲留下的遗物,因为母亲是她们的心魂,不触即泪,触之更痛,总之,到了谁也不能提及“母亲”二字的地步,只要一提,她们姐妺俩就要嚎啕大哭。她们就这样相依为命,在万般思念母亲的痛苦中过着孤寂无味的贵族庸俗生活,日月催残着她们的青春,光阴摇曳着她们的芳心。
这日午夜,刘银珠怀念母亲深切,猛然回想到在她出嫁第一次回门那天,妈妈拖着病体站立门口双手扒着门框向外观望的情景,不禁失声大哭,泪水涌流……起身伏案,以忘忧吟痛,写出《清平乐·萱草情》诗一首:
《清平乐·萱草情》
大雁北飞,
万象春又归。
窗外萱草生新枝,
何人朝暮思思?
慈母倚门怅望,
萱草歌舞飞扬!
天地风和日丽,
莫道儿女情长。
刘银珠
民国三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四章 刘银珠寻婴(二)

一个月后,银珠想好了办法,打定主意,征得了姐姐的同意,“再次去看望余奶妈。”乘的仍是那位车夫的吱咛车,直奔沙河村。
这次,她很爽快地走进沙老汉的院落,到了屋里,正好老俩口都在,老婆婆一眼就认出了银珠,赶快向老头子介绍说:“这就是一个月前那个送来银子的姑娘。”沙老汉客气地给银珠让了座。银珠说明了来意,沙老汉指派老婆子到村南边潘家去抱娃子。
沙老婆走后,老汉向银珠说:“这娃子算是命大呀!是个有福人。你这也不是外人了,不瞒你说,这是河村刘府刘老爷亲自来托我帮忙,说是她的外甥女偷人怀的孕,是个大丑事,他姐让他给女儿找个本家人不知晓的地方生娃子。唉!刘老爷心狠呀,对外甥毫不留情,说是生过无论是男还是女都让我送人,或是干脆溺死扔掉。我是二十三年前在刘府做牛做马当长工,只知道他对佣人狠,那时他还年轻,常打佣人,我也是他打出来的,我不到五十岁身体就在刘府累垮了,他硬是把我赶出门。但那时我知道他有三个娃子,两男一女,他亲得要命,可哪知现在对他的外甥却是这样的狠,真是让人想不通,这大概因为娃子没爹的原因,他怕丢人。娃子他妈还算心肠软,不让把娃子扔掉,求我们老俩口收养或者送给别人家养活,临走时她很哭,把娃子抱了几抱,亲了又亲,看着怪可怜的,俺那老婆子也陪着她哭。不过,我那老婆子也不说她好,很生她的气,说哪有当娘的不要自己的亲生子,丢人就丢人呗,只要有娃子就中。前些时你要是不来,我就把这娃子送到东边将军庙村了,那里有家人只一个女娃,很想要个男娃,但老婆却不会生了,我去一说,这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做的衣裳都拿来了,我又给人家退回了。”
银珠说:“谢谢您了!老爷爷,多亏你们的照顾。”正说着,沙老婆把孩子抱回来了,银珠一看,比上次见大变样了,既白又胖,像个洋娃娃。
沙老婆说:“我去抱的时候,潘家说他们不要钱了,让把娃子给他们留下就行了,说是舍不得了。我说这可不中,人家是有门户的娃子,来人抱了,我们哪敢不给人家啊!临走,喂娃子奶的潘家媳妇哭着又把娃子抱过去喂了喂。”
银珠听着沙老奶奶的学话,心里不禁升起一般热潮,她万分感动农妇们的慈善心肠和高贵品德。
刘银珠眼噙热泪,再三向二位老人道谢过,才抱起孩子向村南方向走去,坐上“吱咛车”往余奶妈家住的张庄走去。

bookmark_border《絮》第三卷 第四章 刘银珠寻婴(一)

一九四二年三月底,已经是万木吐绿、春光明媚、桃花盛开的季节。这时候金珠妊娠反应得最厉害,越是这样,她就更加怀念母亲,她想,不管是喜,还是忧,有个妈妈该多好啊!金珠痛苦地向银珠说:“去年这个时候咱妈还在,今年就不在了,如果她还活着,这春天将会更加明媚。”姐妺俩每当思念母亲痛苦得难过的时候,就要到妈妈的坟上哭一场,烧烧纸,摆摆供品,心里方能平稳几天。
这天,银珠刚给母亲上坟回来,便想起了妈妈托梦照顾弟或妹的事,一时思潮翻滚不安,该如何去做这样的事?她细算算六婶给父亲说的时间,也应该是生过娃子离开了。为了使母亲亡灵安宁,她决定独自抛头露面去寻找婴儿。
三月二十九日这天上午,银珠向金珠辞行说:“姐,我想到河东看看余奶妈,我太想她了。”
“你去吧,到那也替我向她问个好,给她家带去点钱。我若不是身体不适,定会和你一同去看望她,我这就去让人安排两个护兵和丫鬟跟随去,派上一辆车送你。”
“姐,这可不行,我谁都不让去,带上那一帮子人,还不把村上的人都给吓跑。再说,我见到余奶妈还要说知心话的。这路也不远,就是十多里地,过去河就快到了。姐,没事的,穷人家的女孩子不都是经常在外边跑路吗,也没见谁坐车骑马的,这年代咱也得学学呀!”
“好,好,你就去吧。要当心,下午早点儿回来,可别让我操心。”
刘银珠除了能认准白河的方向外,再往河东走,她根本不知道哪是哪,她从未去过余奶妈家。但,她不是一个愚昧的女子,当她走出县城寨门后,在一个僻静处换上一套普通农家女的衣服,去掉首饰和项链,然后找了一位上了岁数、面貌忠厚的车夫,说明去的地方,送去再返回,车钱多付。车夫听了以后非常乐意,心里想,还从来没遇上这样的好差事呢。
银珠坐上车子就上路了。车子一走动,她心里一阵好笑,因为她从未坐过这样的车子,一个车轮两个斗,一边的斗坐人,一边的斗放东西,下边还压了一块大石头,车夫是从后边推着走的,身子两边晃,木轮子一路上吱吱咛咛地叫个不停。这车就叫“吱咛车”,行车速度很慢,但比她自己走路又快得多。再者,就是这一老一小,酷似农夫家送女儿般的模样,再安全不过了。
不知不觉,车子到了白河渡口的沙滩边,沙滩中“吱咛车”坐上人是走不动的,车夫让银珠下车走过沙滩,过去河后再坐车。银珠便跳下车子,从沙滩中一步一个深脚印、艰难地向河的渡口走去。渡河的船是一只小木船,银珠和车夫、车子都上了船,船夫手握竹竿,很快将他们运过了河。
上了岸,银珠又坐上这“吱咛车”向沙山村走去。
足足走有两个时辰的样子,按照银珠的指点,车子直接到了沙山村西头。银珠下车环视周围,看到一处有三间土房子,四周是低矮残缺不齐的土围墙的农家小院,她让车夫在外等候,自己走进了院内。她初进农舍,看到满院子是烂柴鸡粪,破衣扔地,不觉心中一寒,念叨:“好苦好脏的乡村之家呀!”
刘银珠看到屋子的门是敞开着的,便走近问了一声:“屋里有人吗?”
这时,从屋内里间走出一位白发老妇,看了一下银珠,便问:“姑娘,您是找谁呢?快进屋里坐下来说话!”银珠进屋坐下。
“啊!老奶好……”她还未说出半句原故,就听到屋里间婴儿的啼哭声,趁机而问:“你家还有小孙子呀!”
“啊,这不是我家的孙子,我们没儿没女,这是我家老头子的干女儿生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生过刚满月她就走了,前天才走,走时说她家有难处,让我们帮助她抚养这娃子。姑娘,你说哪有这个理呢?年轻轻的,漂漂亮亮的一个女人,心地这么狠,连儿子都不要了。她说她家有难处,那我们家更有难处,我们老俩口子岁数也大了,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吃没吃的,穿没穿的,咋能养活起这么小的娃子呢?她也不为我们想想。在她还没来之前,先来了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说是她的舅,拿来几个银元,俺这老头子心眼好,把这钱全用在她月子中吃喝了。她舅自走后,就再也没来过,这她又把娃子扔下来,说是就算给我们了,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多活一天就是赚头,还要这么小个屎圪渣子干啥?这不,今个一大早老头子就出去找人家了,找个合适的人家送走算了,比在我们家照顾不活扔了强。”
刘银珠强按着心头的着急,听完了老奶奶的长篇叙述,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下来,庆幸自己来得正巧、正好。她向老奶奶提出说:“老奶奶,能不能让我看一下这娃子吗?”
“中,只要不嫌我们屋里脏,你就去看吧!”老奶奶说着就带银珠走进里间屋,银珠扶着婴儿的脸一看,猛一惊喜,大眼晴双眼皮,眉浓,头发黑,小脸白白净净的,很像大哥的娃子晓鹏的漂亮模样。银珠又看到床上六婶留下的两条床单和被褥,不觉心打寒颤地走出里间,向主人辞行留话说:“老奶奶,我就是为这娃子来的,这是我表姐生的娃子,她是跟丈夫生气才找到你们这里生的,也是为了赌气。我把这些银两和大洋给你们留下,你们先找个有奶吃的妇女帮助喂一个月,随后我们再来接他。告诉老爷爷,这娃子可是不能再找人家送给了。”
“那当然,那当然,姑娘啊!你真是好心人呀!你不光是救了娃子,也救了我们俩口子,这么多钱,足够我们不打粮食吃上几年,您就再拿走点儿吧。”
“不,老奶奶,你全留下吧!我走了。”
“姑娘,你姓啥?”
银珠想了一下说:“老奶奶,我姓孙。”
老奶奶把银珠送出大门外,一直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消失才回屋里。她看看银两,再看看娃子,感叹人间还是好人多啊!
银珠于下午的后半晌回到县城,见到姐姐后,金珠向她询问余奶妈家的情况,银珠由于一无所知,便“哼哼啊啊”地迎合着姐姐的意思,应付一阵子,就进屋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