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银珠心里宽慰得多了,但她还要完成一件大事,方能安下心来,那就是为死去的芳芳立碑之事。
这天,她想好了向父亲要说的话,便走向“理事园”她父亲的书房,当她进入室内看到父亲一个人在坐时,她像个小天鹅似的跑到父亲跟前,父亲欢心地笑迎了她,她感到是说话的好机会了,就扒住她父亲的肩膀说:“爹爹!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
“我知道,我的女儿是想我了,来看我的,对吧?”刘老四亲切、和蔼地向女儿说。
“是的爹,女儿确实是想你,来看望你的,不过吗,我还想问你一件事,看你忘记没有?”
“什么事呀!孩子,你说吧,我想不起来了。”
“爹,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是你说的要为芳芳立碑的吗?”
“噢……原来这事,没忘,让我休息一阵子再办行吗?”
“不行呀爹爹,你不办我就不得安生呀!夜里睡觉老作噩梦,有时彻夜难眠,你没看见女儿我现在瘦成了什么样子,你就不心疼吗?”
“我心疼,我都快心疼死了,爹爹明天就派人去办!”
银珠这时娇嗔地说:“爹爹,你真好,这才是我的好爹爹。爹,这碑文我写,行吗?”
“中,等你写好,我马上叫人去刻。”
“那就太谢谢您——老人家了!”银珠拉长声音,带着调皮的腔调说。
“鬼丫头,耍嘴皮子,去吧!爹还有事。”
银珠回到自己绣房后,就开始思考碑文,她力求要做到最适合芳芳,最能代表芳芳人生和她自己思想感情的碑文内容。她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考虑如何能够写得既简单,又朴实。她耗费了一番心思,终于定下了碑文:
万古流芳
淑女任冬芳,于民国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故,芳年一十五岁。
冬芳,生前贫寒、拘谨、自爱、洁身,实为圣女也。
孤芳冷梦黄金宅,
忧忧愁愁十数载。
来来来,愁满怀;
去去去,断魂哀。
霎时梦苑东风外,
漠漠香尘隔。
此间疑是故人来,
珠泪浸透白衣带;
痛哀人间烟火无聊赖。
轻瞑春逝阡陌哉!
叹之叹,热梦菊花黄金盖;
唉之唉,白露青蚰漫苍苔。
一束鲜花荒郊埃,
吾知千古英灵安在。
刘银珠: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
此碑文,虽只寥寥数行,却惊震了四面八方的人们,说是刘府的二千金不仅是绝世佳人,而且文才渊博。尤其是亲眼目睹到她的刻碑人,竟把二小姐的容貌、举止、气质、言谈风度、书法等,向外传说得神乎其神,简直是无懈可击的奇女。
石碑刻好后,已是七月中旬了。石碑是用汉白玉雕刻成的,洁白如镜,文墨透明,碑大字秀,在当地是稀有的。这块汉白玉石是派人新开采的,价格昂贵,方圆几百里外也没听说过哪家用得起汉白玉做墓碑的,这是二小姐定的,而且由她亲笔题写。那精致、严正的楷书,栩栩如生,真是莫及于这个大财主家名门闺秀的情思与不凡。
前往周营村送立墓碑的那一天,刘银珠定要亲自去立,为此事与母亲、父亲争论了半天嘴,因为她的爹妈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再受累伤心,但倔犟的女儿非去不可。
父亲说:“银珠啊,你别去了,这碑刻好,就算你心尽到了,何必还要亲自去呢?”
母亲说:“乖孩子,听你爹的话,就不要去了,这一段时间为芳芳的事也真是苦了你,看你瘦多了,不去芳芳也会理解的。”
银珠说:“爹、妈,你们就别再阻拦我了,芳芳为我人都死了,我受点苦算得了什么,我若不去,心里更难受,立碑人必须亲自去祭祀,否则,是不好的。”
“你这个孩子常有理,真是太任性了,说怎么就怎么,谁也管不了你,老天爷是老大,你就是老二,从不听大人的话,爹妈能害你吗?”刘老四显得对女儿有点生气的样子。
银珠说:“你们的好心我都知道,别说了行不行,既然知道我任性,干嘛还要不顺我的意愿呢?别让我急才是真正的亲我,我说去就必定要去!”
老两口实在是无可奈何。
刘老四原准备是把碑文送到周营村,由芳芳的家里人立起就行了。结果,二小姐定要前往亲立,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大了,彭夫人也必须要去,因为她对女儿不放心。大女儿金珠也要去,她对母亲和妹妹都不放心,二十岁的金珠把自己看作是顶天立地的大人,无论什么事总想独挡一面。由此,刘老四是无可阻挡的,他只该违心的派上多于夫人、小姐几倍的丫鬟们侍奉。自然,轿子、车马成龙,浩浩荡荡地开往周营村方向。
这队无名堂的车、马、轿,缓缓地到了周营村西边的蚰子坟处停下了。
这个村的人们都沸腾起来了,他们为之震惊,当弄明白后,纷纷议论,都疑惑又感慨地说;“这刘府难道还真有慈善的一面吗?”显然,觉得不可思议。不管如何,此番举动在这个地方人们的谈论中,还真是起到了为刘家祖宗增加了点善意的光彩。
银珠母女们没有进村,只是派人把芳芳的外婆叫了出来,银珠亲自交给老人家五十两纹银和金币,并诚恳地劝说老人家节哀,老人家泪如泉涌。这时,芳芳的舅舅和哥哥也赶来了,他们与刘府来的人一同将墓碑立了起来。
银珠亲手在碑前摆上供品,点着了黄金纸,以表主仆之情。她身着素装,双膝跪地,痛不欲生地哭喊着:“芳芳!芳芳!你死得好冤啊!我对不起你啊!我纵然为你除掉了恶人,树起了碑,也无法再把你唤到人间。你如果能显灵,就出来和我见上一面,以慰我这一念之差而永恒悔恨的心,否则,我将跪地不起呀!”
刘银珠话音刚落,猛然狂风骤起,黄沙弥漫,把二小姐从地上捲扶立起了身。这时,正为芳芳悲痛哀伤的彭夫人、金珠、余妈、嫒嫒和其他仆人们,还有马二哥、小虎子等被大风刮得东倒西歪,无法站立,无法睁眼,他们不得不搀扶主人们上轿,套车回府。
刘银珠回府后大病一场,显然是为芳芳立碑时过度悲伤而至。
刘老四由此更深信人亡魂在、冤魂不散的说法,他觉得为芳芳立碑无愧,心安理得了。
以后,蚰子坟的名声就更大、更远、更响了。在人们的传说中,说是“千金立碑,幽灵尚存”。
本地人都知道是“千金”立碑,而外地人却说成是“千金故地”,根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反正“蝈蝈坟”“姑娘坟”“千金碑”的就叫了起来。后来,又有人说是“秀女立碑”,也有人说成是“圣人碑”。总之,说法不一,游人纷纭,这地方便成了远近皆知、众人瞩目、争议不休、迷雾难解的游览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