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功夫,辛霏雯来到后山已经半个多月的时间了,她每天都是迎着火红火红的朝阳走出房门,伴着橙红橙红的晚霞入室,总是活动在房前屋后的山坡石岭上,再没有爬山峰的奢望和勇气了。一日三餐出入于餐厅里,对于她特珠的身份,游客们也都见怪不怪了,老房客不再斜目,新房客也无冷眼,还以为是店主家的人。她每天看书观景,不时的给家里父母打打电话,有时也给王熠和尚华、李文健、李菊等老同事、老朋友们打打电话,想想事情,这种世外桃园的生活,平静而安祥。
辛霏雯与格巴常常在餐厅里见面,有时在客房院内碰面,也只是打个照面的言语:“吃饭啊!吃过了,出去了,回来了”一类的话,没有进行过多的交流,对那次下山情似乎变得影影绰绰,像“过眼烟云”样的忘却了,谁也没有再提及过。
这天吃晚饭时,辛霏雯坐在女主人为她特制的高椅高桌位置处用餐,格巴走到她跟前打招呼说:“你好!”
辛霏雯立刻起身说:“格巴大哥,您坐,一起用餐吧。”
“你快坐下吃吧,我吃过了。最近还登峰吗?”
“不登了,不登了,上次下山多亏您的帮助,还没有感谢您的。”
“那不算什么,不值得一提。您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是的,七月份是省城最热的季节,还是在这里避暑好。格巴大哥,您坐啊,我也吃好了。”
“好,好,就坐一会儿吧。请问您在省城是做什么工作的,上次没来及告诉我。”
辛霏雯宛然一笑,看来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 爽利地说:“我是学音乐的,工作在新城一所艺术学校里,算是凑凑数吧。”
“喔!你是在歌舞升平的环境里工作啊!不难看出你有着与众不同的安祥、静美与端庄,看来是雪里藏珠之人啊!”
辛霏雯似乎是难以接受这样的恭维,暗流着酸楚得细微如水又涌动如潮的感伤,她立即转换话题说:“格巴大哥,您也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吗?”
格巴望着辛霏雯一半妩媚一半愁伤的面容,没有激动,摇了摇头说:“最近就准备走。”
“您不愿在这里多呆了,山水画的任务完成了?”
格巴猛然有些沉重地说:“我已经在这里半年多的时间了,我没有什么绘画的任务,我是在这里寻找一颗心灵。”
辛霏雯从自伤中猛醒,惊奇地问:“什么?寻找心灵?”
“是啊,说起话长,这是一个美丽的童话,绝对是惨痛经历的记录,回房间说吧,走,一会儿给你送去一个信件,我给它题名《童心泪》,你一看便知。”
辛霏雯疑虑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揣摩不透为什么这世上的人与事总带着一抹神秘的色彩。不多一会儿,格巴拿着几页稿纸叩门,辛霏雯拉开房门很客气地请格巴进屋,因为在这里他这是第一次走进她的房间。辛霏雯热情地说:“格巴大哥,快请坐!”
“好,你也坐。小辛啊!我告诉你,这封信件是一个年龄16岁的男孩病魔侵吞他的生命之际,心灵深处哀伤地自述,是最宝贵的精灵失落,也是童心魂与泪的诉说和遗言。”
“他是您的什么人?是亲戚还是自家人?”
“什么都不是,是素不相识的天南海北陌生人,你先看稿件吧,这是孩子亲笔用泪水悄悄写出来的。你就念出来吧!”
辛霏雯开始读道:
秋天来到了,蓝天是浅墨色的,团团白云飞旋,气候清爽怡人。我望着秋风吹落叶的情景,不禁酸然冷怵。
我有幸生长在这个光辉灿烂的时代,三年前顺利地考入了重 点中学。我是爸爸、妈妈的唯一,是他们的心肝宝贝。然而,事情偏又是那么的不尽情意,让人失望和悲凄,不知是哪位鬼使神差,让我患上了骨癌。
“唉呀!怎么患上了骨癌?”辛霏雯惊讶得立起了身。
“是啊,太不幸了,你坐下来继续读下去。”
爸爸、妈妈如雷击顶,悲痛不已,他们不分昼夜地哭啊哭啊……哭了很多的天数。我虽然还不真正懂得死对于我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却知道为父母的悲痛而时常偷偷地淌泪。面对绝症,我无可退缩,我的面容总是呈现出若无其事、甚至满脸悦色的样子。我想,这将是儿子对父母所能够做到的唯一安慰——笑对人生。
辛霏雯擦着眼泪说:“这孩子太懂事了,真是令人辛酸。这孩子文学程度很好,我继续读。”
时光总是要催促着人们向前走的。爸爸、妈妈在沉痛绝望中没有对我放弃,他们擦着眼泪,千方百计地奔波为我寻医治疗,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集体为我捐了款,爸爸、妈妈所在单位的叔叔、阿姨们也都为了挽救我这条小生命节衣缩食给我筹捐,单位领导也积极地想办法给帮助解决数量巨大的医疗费用。我被感动得泪水在心里长流、在血管里滚动。由此,我不惧病症的疼痛,就是在北京锯掉一条腿时麻药过后的疼痛也是咬紧牙关忍着不掉一滴眼泪,只想,只想——只要能活着。
辛霏雯念到此泣声哽咽,便说:“格巴大哥,你读下去吧。”
“好,我接着读。”
有缺陷者总是虚荣嫌丑,我失去一条腿回到家里,面对残酷的现实,我却难以面对过去以往的一切,尤其是同学和周围的人,曾极度的失望,失望得四面皆黑。爸爸、妈妈白天与黑夜都偎依在我的床边,他们百般地体贴疼爱侍奉我,叔叔、阿姨们时常来家看望安慰我,同学们也不断到家劝慰鼓励我,有一位阿姨潜心别处地为我书写了一句名言条幅挂在我床前的墙壁上,一眼就可以看到这一绝句:“惟有断臂的维纳斯最美!”这一切一切的关心与爱护,都令我心灵激荡,终生难以忘怀。
两年过去了,我真的像一棵复苏的小苗活过来了。可是,我却无力战胜自己用一条腿拄着拐杖独自走出大门的勇气,我这个一米七六比我爸爸还高的大小伙子,如今却只能由我那劳累成疾的父亲躬身背着我到门外,然后扶上自行车带我到公园游人稀少的背角处羞怯地坐下……
“谢天谢地,这孩子总算是活过来了。”辛霏雯低声地自语道。
今天,依然是永不嫌儿丑的爸爸把我带到公园小河边的背角处坐下,我静静地领略着风光,饱尝着秋意,听着河水潺潺地流动声,望着美丽辽旷的天空,不觉从内心里赞叹:“啊!大自然是多么的美好,人生是多么的美好……”忽然,不知是何方的疾风吹落了一片片的小黄叶飘滚在我的跟前,我打了一个冷颤,不由的联想自己,联想到在北京锯腿后听到医生给别人说的话,他说凡是患骨癌者,无论是锯掉或是保留,惟有等待着奇迹出现。顿时便有一种哀伤暝寂的感觉,我悄悄地说:“亲爱的爸爸、妈妈呀!叔叔、阿姨们啊!老师和同学们!如果生命能够长久,我一定要回到学校好好地读书,将来回报社会,回报所有给予了我爱心的人。如果,如果万一没有奇迹出现,有一天我就像这秋天的小黄叶一样落地,你们千万可不要悲泣,因为你们已经为我尽心尽力,无论我飘落在何方,都会祝福你们永远健康……
赵龙 九月十六日书写
辛霏雯哭成了个泪人说:“格巴大哥!这孩子现在怎么样?”
“不要着急,你听我慢慢地说嘛。今年刚过完春节,我心里总对赵龙放不下,就立马起程千里迢迢来到你们这里的新城。”
“啊!新城?”
“是的,就是你说的工作单位的城市,我看过地图,你们这个省就豫北有这个新城。按照详细地址我找到了赵龙的家,我多么渴望见到这个孩子啊,当我看到他的爸爸、妈妈苦疾不堪的面容时,室内空荡荡的凄凉一片,我知道孩子不在了,已经走得很远了,他的父母仍然沉浸在噩耗痛苦的阴影里,我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便立刻告辞了。原本想孩子健在的话把这份他们儿子的心声留给他们,予以珍藏,在精神上也是一种慰藉,因为他们有一个既懂事又有才华的儿子,谁知竟是这样一个局面,令人担心他父母看到孩子的心声遗言会更痛苦,所以我便带着这份信件速速离开而来到这太行后山深处,一住就是半年多。”
辛霏雯擦拭着泪说:“这孩子离开人世太可惜太可怜了。”
“谁说不是呢,直到现在他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的眼前。”
“格巴大哥,您说的到这里寻找童心就是指赵龙吧,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对,我就是为了寻找赵龙的心灵。我与小赵龙是病友,前年他在北京截肢后去复查,我是脉管炎引起小腿下部5公分的骨坏死进行清骨,住在同一个医院的病房中,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大大的眼睛,面带笑容,很坚强,很喜欢人,人人见人人爱,也很健谈,对人很热情诚恳。我问到他将来打算做什么,他讲到想当作家和画家,说他喜欢山水,要把美丽的山水写出来和画出来。他外婆家,对,你们这里都称是姥姥,他说他姥姥家住在太行山的后山里,没上学以前常在姥姥家住,上学以后每到假期都要进山,看不够的山,跑不够的山路,最喜欢看冬天山上的白雪。”
“啊!”
“怎么了!小辛你惊讶什么?”
“没什么,格巴大哥,你继续地讲吧。”辛霏雯立刻收住了茫然无措的情绪。
“赵龙说姥姥家的山、水、雾、风、野草、山花、峡谷他都喜欢,平日他做的梦都是在这后山,他说他的心、他的灵魂都在姥姥家的山里藏着。交谈之中我俩成了好朋友,他很信任我,就把他写的这份心声稿件给了我,还幽默地说:‘格巴大哥,我把心交给了你,人家是换铁朋友,咱们俩就做个换纸朋友吧,咱们的友谊是无可计量的,很重很重。’后来我送给他幅山水画,作为换纸朋友的信物,当时把他高兴得硬是持着单条腿一蹦一蹦地在病房里来回走了几趟。小辛,我爱这孩子,他的双目中始终装满着期待的湖水,他让我人生感动,这就是我来的原因,你不觉得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离群索居、疯颠自嘲吗?”
辛霏雯沉思着,柔肠百结,似置身于山雾游动之中,好像完全进入到浑然忘我的境界,仿佛眼前只有明月、白云和青松翠柏。她抬起头用似乎惊异又万分钦佩的目光望着格巴,幽幽地说:“格巴大哥。您是一个心灵高尚的人,您为此所举,是一个艺术家的风范,匠心独运,刀情石趣,使我终生受之不尽。”
“辛小姐,你过奖了,这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种职责和追求,是一份内心情感地升发。今天就到此吧,不早了,既占用了你宝贵的时间,又让你伤悲,很是过意不去。对,我把赵龙的遗稿仍带走,这是我俩的信物,要永远的带在我身上,他将永远的生龙活虎般地在我心里。小辛,我想离开这里之前咱们再聚谈一次,音乐、画画是一家嘛,互相交流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多多向您学习学习。”
“谈不上学习,互相认识认识吧。”
“哎,格巴大哥,在这里你具体找到赵龙的外婆是哪家吗?”
“没有,根本用不着找,因为这后山整个的家都属于赵龙的外婆家。”
“唉!我糊涂了,这么简单个道理,我竟是如此般浅薄的认识。”
“再见!小辛。”说着,起身走出房门。
七月中旬的夜晚,星高月圆,辛霏雯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皎月,满脑海里响彻着赵龙的童声,呈现着她不曾见过的可爱面孔,刚刚擦干的眼睛又湿漉漉的,她不由得本能低声哼起了悲哀的曲调,哼着哼着,心不由衷地唱出了歌词:
天上有颗小明星,亮亮晶晶。
山顶有棵小青松,郁郁葱葱。
峡峪深处有股雾,飞飞腾腾。
路边有朵小黄花,香味浓浓。
雨后的彩虹迎面飘动,
空中有只翱翔的雄鹰。
山间的泉水叮叮咚咚,
花丛中有只蝴蝶独行,
莫非这都是你啊小赵龙!
辛霏雯边哼唱着边怨天怨地数落着:“苍天啊!就这么个小精灵小明星,为何不揽住他,为何不呵护住他,怎么能让他殒落呢?太不公平!大地啊!就这么棵小树苗儿,为何不供给他养分,为何不培育他,怎么能让他枯萎呢?太无情义!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呀!你们知道吗?!虽然他喜欢大山,可他孤独,孤独啊!天苍苍,地茫茫,斜阳暮,云连雾,山谷无数,他小小年纪怎么能记来时路?”
辛霏雯悲天悯人的心,久久荡漾着泪水,淌流在脸上,她独自的桑榆碎言,像凄风,像苦雨,伴随着她整个不眠之夜……
时隔两日,一个清凉的早晨,格巴在就餐时向辛霏雯打招呼说:“小辛,你吃过饭还有其它事情要做的吗?”
“没有,格巴大哥,您有什么事情,请讲。”
“咱们一起到西山坡去看一看吧,很容易上去,也不远。”
“好吧,我马上就吃过了,你当向导。”
“行,我去拿些东西在大门口等你。”说过,离去。
格巴同辛霏雯登上了西山坡,是他那双巨大而热情的手把她拉上去的。这块在山坡上的平地约有两米多宽三米长之大,真可谓是弹丸之地,美得让人动情动心,大有观之一席之地便知天下万里平原之感觉。背后靠上约一米之高处有一长方型的一蹲之地,像刀砌一样的平整,旁边有一棵丈高旺盛的小松树,周围有伸手可触的青草,猛然使人乍有种依山傍树绿千里的宁静,显示着秀山蕴人的情调!辛霏雯坐在这一蹲之地,两脚踏在“大平原”上,眼观四方,悠然地说:“格巴大哥,我猜想,这块大平原和公园靠椅般的坐地,肯定是你为了写生而自己修整的,对吧?”
“是的,这里全是石头,我花费了两周的时间才开平的。这个地方很美,虽然仅是个坡地,但四面辽阔,东能看到晨旭,西能望到落日,远观峰,近观雾,向下看,炊烟袅袅,道路曲曲,真是美不胜收啊!”
辛霏雯立起身撩松一下自己白色的连衣裙,又坐下说:“格巴大哥,您也坐啊!”
格巴选了距辛霏雯有半米远近的一个斜面三角石块坐下,把拿来的一个装得鼓鼓的、封得严严实实的拉锁提包放在身旁边,挺直腰板说:“小辛,你今天穿的白色衣裙,像是天边的一朵云,很美丽。”
“不是一朵云,横看竖看都像是一个白麻包,一点儿也不美丽。您今天穿着真帅气,洁白的T恤、西裤和登山鞋,哎,怎么也是一身白呢?”
“同你一样,心中洁呗。小辛,搞音乐的人都是心美、人美、声音美,不妨在这里亮亮嗓怎么样,大山会向你欢呼的!”
辛霏雯有些难为情地说:“格巴大哥,你没看我这身子,已经没有唱歌发音的底气了,丹田好像被墙堵住一样,发不起音了,很长时间都没唱过歌。”
“好,不难为你了,音乐领域很宽广,你是弹唱呢还是歌舞?”
“我自幼都是学钢琴的,后来我觉得大贝司和大提琴声音很美,那浑厚的后顿音有种雷停鼓歇的动感,让人内心巨震,具有美丽而完整的感知,就专攻了几年。总之,琴类西洋和民乐都能拿起来几种,但是放不下,所谓的拿得起放得下,我是属于后者放不下,因为底子薄。三年大学主要是学声乐,在学校就是教声乐,以民歌为主。”
“喔!藏族民歌你会吗?”
“略知一二。”
“格巴兴奋地说:“你给哼一曲吧,让我这门外汉领略领略,低声地哼就行。”
“好,就哼《格桑拉》吧。”辛霏雯说。
明月有缺有圆(格桑拉),朋友有聚有散(格桑拉)。
离别总会相见(格桑拉),祝你一路平安(格桑拉)。
我们相识太晚(格桑拉),我们相见很难(格桑拉)。
为了明日相逢(格桑拉),祝你一路平安(格桑拉)。
“唷,唱得真好,这是著名的西藏拉萨酒歌。在西藏拉萨的街头巷尾、茶馆酒楼都能听到这首歌的歌声,只是歌词随着不同演唱者或演唱的时间、地域不同而各异,我们那个地方常这样唱:
我们在此相聚,但愿长此相聚。
长相聚的人呀,永得安康吉利……”
“格巴大哥,你唱得才是真好,你的声音洪亮发音准确,节奏感强,听起来旋律委婉流畅,开朗明快,富有独特风姿。您绝对不是音乐的门外汉,声音是有功底的。”
“谈何功底呀,只不过喜欢音乐罢了,因为音乐是不朽的,生命飞逝,肉体与灵魂像流水似的过去,只有音乐是内在的海洋,是深邃的灵魂,是长久的。我最喜欢听贝多芬那首明快、清爽的《田园交响曲》;莫扎特对美充满祈望的《第40号交响曲》和《唐乔万尼小夜曲》;还有肖邦的《离别曲》,声音低如耳语,沉默中带着甜蜜;中国的名曲《春江花月夜》《二泉映月》《梅花三弄》《黄河大合唱》等乐曲,让我的存在纯粹而简单起来,人生的情感随着音乐的旋律和节奏颤动而丰满。为此,歌声便是我的一部分精神食粮,时不时的就哼了起来,也可以说是咏唱心声吧。这就是我的底牌全部向你亮了出来。”
辛霏雯听得出神入化,当格巴停顿下来好大一阵子后,她才问:“格巴大哥,您讲呀!怎么不作声了呢?”
“在音乐方面我没什么可讲的了,就这么点浅水。小辛啊,今天请你出来,也就算是我临走前的一次相聚吧,明天就起程回西藏了。昨天我买了一些食品,没有更好更新鲜的,都是平时能吃上的,咱们在这里吃顿野餐,作为分别纪念吧。”说着,从包内取出了一包包酱牛肉、香肠、烧鸡、烧饼、面包、饮料等食品摆放在山石上,并打开一张约4米长、宽两米的绿色丝绸布幔雪山油画,让辛霏雯帮助铺在身旁的斜坡上,然后又拿出一叠山水渲画,一张一张地错开摊放在石上。
辛霏雯看得发呆,不知格巴这样做是何意,感到此举很神秘,也不便问一句。她望着那幅若大的雪山油画,真的像看到了雪山,那天上的白云与雪山连接在了一起,那团团的似碧云与山间白茫茫的障雾也吻合在一起了,白云间露出湛蓝湛蓝的天,蓝天仿佛是天与山之间的一池池一潭潭的碧湖,美丽极了。这是一幅白云、蓝天、蒸雾、雪山汇聚在一体的天染画卷,辛霏雯如似置身于雪山之下,亲临其境地仰慕不尽。
“怎么!你喜欢这幅雪山画啊?”
辛霏雯正在高度集中地观赏画,好像没有了外界,听格巴这么高声一问,惊得她一颤,望着格巴说不出一句话,半天才点点头。
“小辛啊,只要你喜欢,大哥赠送给你,作为离别留念之物。”
“什么?你赠送给我?可能吗?”
“这有什么不可能,送给你就是送给你了,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
辛霏雯猛然从刚才的静止亢奋中清醒过来,微微地一笑说:“这幅画是贵重的,我不要。再说这定是您的心爱之物,不能夺人之爱。”
“心爱之物倒是,但贵重就不一定是了,不存在出售,就不存在价格,所以也就不贵重,我自己画的,什么贵重不贵重的,给你就是了,赵龙生前说他喜欢雪山,就让他先看看。”说着,格巴又从包中取出一袋冥纸倒出来,声音突然变得沉重地说:“小辛,在咱没用餐前先祭奠一下赵龙,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他喜欢山水画,把这一部分画都给他留下吧。小弟弟你收下吧,大哥要走了……”他说不出声了,把冥纸和画都用火点着了,又拿起一瓶饮料打开泼洒在燃烧的冥纸边。
辛霏雯立在一边低声地啜泣,格巴突然有些生硬地说:“你哭什么!赵龙锯掉一条腿就没有哭,把眼泪咽下去才是坚强者。”其实格巴说这话时,他也是虎目蕴泪。
辛霏雯仰起脸委屈地说:“大哥,不知为什么,一提起赵龙我就悲从心来,止不住地酸楚,他太可惜了,他太受罪了,他太可怜了。”
“好了,算是给赵龙祭奠过了,咱们吃些吧,已经过饭时了。”格巴拿起了一块饼和一根香肠吃了起来。
“小辛,你怎么不吃呢?”
“格巴大哥,我真的吃不下去,我喝一瓶饮料就行了。”
“吃不下去也要吃,你现在不是只为了你自己,还有孩子呢。”
辛霏雯低下了头,无奈拿起了一块面包和牛肉硬在嘴里咀嚼,紧皱双眉,望着格巴。
格巴没有看辛霏雯,他低着头吃着说:“咱们应该乐观一些,既然想做的事都做了,实现了夙愿就应该高兴,走过去的人是走不回了,心里装着就行了,不要再时时悲伤了。小辛,你想到我们那里去观光吗?”
“想!”脱口而出。
格巴抬起了头,望着辛霏雯,双眸瞬间焕发出了光彩,这光彩如同是电光石火一般,投乱了辛霏雯的心,她看了格巴一眼,如坠五里云雾之中,慌忙中扭过了脸,心绪如麻,乱作一团,无奈她以饮料受呛之机,咳了两声,掩饰了极大的不安。搞艺术的人往往是最敏感的,格巴看出了辛霏雯若有所失、紧张无措的表情,便知她是位心有伤口的人,别的不说,就单凭身怀有孕而形单影只索居于山间,便不难说明一切。但是,谁都不会问起对方的家事,我就是我,你就是你而论,也许这就是艺术家们不媚俗、不同于其他人的特殊风格。格巴打开僵局说:“小辛,欢迎你到高原去,我们那里是艺术的天堂,是音乐的天堂,有着取之不尽的元素,号称西部歌王的王若宾,他走遍了西部高原的山川、草原与湖泊,甘肃、青海、四川、西藏都是他常来常往的家。”
辛霏雯经过一番修整自己的慌乱情绪后,很沉静地说:“格巴大哥,为了艺术,我会去的,尤其是您令人敬仰的艺画和不留一点内疚地做人品德,是我事业与生活追求之树,我会奋力攀沿的。”
“好,咱们互相学习吧,我在西藏等着你。”
辛霏雯和格巴这两位素昧平生的男女,尤其是辛“大腹翩翩”的模样,如果说是一见钟情、爱意涌流的话,显然这虚似水中一轮月,远如天边一朵云,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此时从两个人的语言中虽然浓淡不一,却各含着一种奥妙的久违与期待,客套话中含恳诚。难道这就是人情中本能的一种潜意识不可蜕变的爱恋知觉吗?
天鹅般的辛霏雯静立如柱,那水一样的目光望着格巴。三十七、八岁、魁梧高大、多才多艺、多情厚道的西藏汉子格巴,索性把整个心冷却下来说:“小辛,咱们把画和食品收起来回去吧,到住处各留一下地址和电话,以便再做联系。”
辛霏雯点点头说:“好。”便忙碌起来,收拾完物品后,格巴一手拉着辛霏雯,一手提着包缓缓走下山坡,一切都在无言中。
晚饭后,格巴怀揣着雪山油画和一本厚厚的画册走进辛霏雯的住室,双手捧出,恭恭敬敬地说:“辛小姐,这是我正式赠送给您的礼物,以表心意,万请收下。我的联络地址夹在画册里,请查看。”
辛霏雯瞪大双目,激动得颤抖着手接过说:“谢谢您,格巴大哥,快请坐!”两人面面相觑。
格巴猛然有些神情落寞,但又倏尔即逝,他率直地说:“不坐了,明天一早我就下山了,郭大妈让小林去送我,就不再与你辞别了,以免影响你休息。希望你多多保重,顺顺利利地分娩。你的电话我已经知道了,再见!”转身离去。
“格巴大哥,祝您一路平安!”辛霏雯追出门外,格巴已经消失在月光下。
格巴与辛霏雯如此般地辞别,也许就是情重不多言,路远不回头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