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下着蒙蒙小雨,辛霏雯必走不可了,她与王熠依别在尚华家里。辛霏雯满目愁伤,痛苦不忍,她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尚姐,小妹,我会想你们的,我一直会想你们的,你们是我最知心的人。 我无法向你们谢恩,只有、只有……”竟说不下去了。
尚华眼里滚动着泪珠说:“霏雯呀!我们明白你的心情,你一定要珍重自己的身体,还有半年困苦的时期,不要让出什么问题,把宝宝顺利地生下来,还有180天,我会天天为你祈祷的,生孩子时会疼痛的,你要坚强些,要想着王熠和我在苦苦地为你祝福和思念,你就会勇敢些,想着我们就会疼痛得轻些,记住啊!”
辛霏雯点点头。
王熠两行泪已经如雨滴嗒作响,她泣不成声地说:“霏雯,我要为你分担困难和忧愁,你生下宝宝后要立刻给我挂个电话,我去把孩子抱回我家里,让我父母养育,我就说是我生的,这一辈子我、我不嫁人了,有这个孩子就行了,等孩子长大了再认你,你、你同意吗霏雯,别的忙我也帮不上,只有这样才不影响你回学校工作,行吗?我求你了……”
辛霏雯起身搂住王熠,闭合着涌满泪水的眼睛,摇着头说:“好妹妹,你的情我领了,但这是万万使不得的,你父母只有你这么个女儿,你必须要嫁人,还要有自己的孩子,这是人生的常规,不可偏离,世俗永远是对的,我们是打不破的。不要哭了,我不会出问题的,只要我心里一直想着你们,就有勇气战胜一切,按照咱们商议好的第一步先歇病假把孩子生下,第二步再说进修的事,这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事了,好妹妹,不要难受了,准备送我走吧。李老师该来了。”
突然,李文健走进房间,望着三人泪洗的面容,厉声吆喝道:“哭什么!真是女人眼窝浅,不就是患上胃病吗,回省城到医院治疗一段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快拿上东西,车在大门外等着呢,是我早期毕业的一个男学生的车,可以一直把霏雯送到家。”
“李老师,让你费心了,谢谢你。”辛霏雯说。
“客气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文健,霏雯这次对学校是不辞而别,会不会出现什么麻烦呀,恐怕领导会有意见的。”尚华说。
“是啊!校领导追究起来怎么办?”王熠非常担心地说。
“想那么多干什么?哪有那么多的事!人有病了,不给领导添麻烦,自己就医,不让学校派车送就够可以了,还能有什么意见,有我的,你们都不要担心好不好,有事我一人顶着。”
辛霏雯仍不放心地嘱咐道:“李老师,明天你千万记住把我的病休证明信交给教导处,如果有什么不顺当之处,你多多圆场,好话多说。”
“你放心的走吧,我也没什么工于心计,实话实说,你有病我让你快走,是我派车送你的,一切责任都归我。为了防止多事,尚老师和王熠老师你们都不要送出门了,以免别人看到向你们问这问那的,谁说起霏雯老师回家看病的事,你俩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好了,辛老师咱们走。”
辛霏雯与尚华、王熠分别拥抱一下,互相都轻轻拍拍后背,声无语辞,挥泪告别。
小雨像人泪一样滴滴嗒嗒不停,李文健提着一个大皮箱,打开了雨伞,辛霏雯提起一个帆布包和手提包依偎住李文健相并而行,她淡然装束,未施铅华的姿容显得焦虑不安,酷像被别人强行带走似的。
辛霏雯临上车前伸出手与李文健告别说:“谢谢您李大哥,一切就拜托您了,再见。”
李文健轻轻握住辛霏雯的手连声说:“好,好,您多多保重,有事写信或打电话给我。”
“行,您回去吧。”
一声李大哥、一次轻轻地握手,竟使李文健激动得热血沸腾,他手擎雨伞木然站立,当车已消失在暮色中,他还在大声地嘱咐道:“小韩!把车开好,路上千万要小心啊!”
汽车开出了市区,快速行驶在国道上,雨也大了起来。辛霏雯依靠在驾驶室的边座上,显得极度的疲倦而无力,她没有与司机言语,在沉思,在进行着思想搜索。密集的雨点打在前窗的玻璃上,好像敲击着她的心,辛霏雯缩紧身子,感到满身清冷;公路上来往车辆的灯光时隐时现,辛霏雯的心随之好像时明时暗;一声声汽车喇叭鸣响,似乎是撕裂着她的心肺,有着撩人魂魄的感觉,不知是心跳出还是魂飞散,是那么的无奈和空虚,她神态羞赧,感到失落到如此地步,不由得默默愧责:“我在逃跑,我在逃跑……”
第二天上午,艺术学校的教研室里高一声低一声,像是进行学术辩论会似的争论着。低声的看来定是富有政治理念的教研室主任童淑妍,她似乎是以领导的口气据理斥责:“你作为声乐组组长,辛霏雯患病你把她私自送走,你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你的权力只能是向校领导汇报,由学校研究决定送往哪个医院治疗,你竟擅自决定让她回家,人出了问题怎么办?你能承担起责任吗!”
快嘴大噪门的李文健高声喊着说:“你童淑妍官不大脾气不小,平时不关心教师,现在你还来卖乖,拣个便宜怪。请问:辛霏雯长期患胃病你知道不知道?学校哪个领导问过?谁关心过她?美其名曰,说什么为了照顾她心情不给安排课,当初还有个说头,现在这么长时间了一直不管不问,实际上就是排斥!”
“文健,你说这话可是不对,最近我正考虑让她担任哪些班级的课程,准备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再作安排,我很器重她,从私人感情上讲我确实很喜欢她,人才难得啊!”
“哼!卖嘴皮子,我们学音乐的都是大傻帽,哪能比得上你学政治的,把我们卖掉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说不定还会说谢谢你。”
“哎!老同学,你把话题扯远了吧,好像我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似的,请你讲明白些。”
李文健把脸一仰扭向一边,很不在乎地拉长声音说:“没什么可讲明白的事,跟你这种人还有什么讲明白不讲明白的,没理说。”
童淑妍猛然涨红了脸,好像受到侮辱似的,急得脖子上的筋都鼓起来了,面部上的神经都在跳动,直直地瞪着眼说:“李文健!你说此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耍笑我不成?你在蔑视我!告诉你,你对辛霏雯的关怀未免太过分了吧,不是一般的关系,你是个有家室的人,请你放明白些!”
李文健刷地从座位上站起,两目充满了激怒说:“童淑妍!我也告诉你,我喜欢辛霏雯,我敬重辛霏雯,我尊重辛霏雯,辛霏雯在我心中,我虽然有老婆孩子,但我爱辛霏雯,这种爱既不是情人之间的爱,也不是兄妹之间的爱,而是对天上彩云的爱,你挡得住吗?你懂吗?这世上难道男女之间的爱慕与关怀都必须是有问题吗?真是怪圈,我发现没事干的人都爱琢磨别人,我高音喇叭李快嘴偏不吃这一套,你随便!”说着转身走去。
“你站住!”
李文健回过头问:“怎么?你还要教训我呀!本人不愿听。”
“回来,回来,快回来坐下。”童淑妍一副成熟、老道的中年面孔似乎有所缓和,也确有几分端庄,严肃起来持着战斗的姿态,微笑起来像是石榴花开,大概由于职业的原因,常常是三变九色。
李文健真的又回到座位上,不耐烦地问:“老同学,你还有什么不尽意,请全部抖出来。”
童淑妍“嘿嘿”一笑说:“老同学,哪里!哪里!你真生气了?我只不过给你开个玩笑罢了,没有别的意思,不要在意,你还不了解我吗?”
“了解归了解,人不能太过分,辛霏雯一个弱女子,我们能照顾多少就照顾多少,我就是这个心思。”
童淑妍寻思了一阵子说:“文健,这样说来,我想派你去看望辛霏雯,你觉得如何?”
李文健吃惊得抬起头死盯着童淑妍隐藏在近视镜后面那双狡诈的目光,还有她那没有闭合的嘴唇牵动着略尖的鼻子头,李文健像是穿透她的心思似的,毫不客气地说:“淑妍,我们都是中年人了,为人师长,不要一个劲地去琢磨人,有时间能不能多去思考思考教研课题好不好。辛霏雯前脚走,你后脚就派人跟去,到底是何意?我告诉你,你想错了,我不会领你的情,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人,我不但不去,请你也不要派别人去,不管你是真是假,我劝你不要再费心思了,让人都安静安静吧,我的老同学。”
“哎!哎!文健,你对我完全是一种误解。”
“误不误解,你心里明白,我到教育局有点事。”说着离去。
当天下午,童淑妍把尚华和王熠叫到教研室,两个人十有八九也都猜到是什么事情,但都还抱着疑惑的心态等待着领导的问话。童淑妍扶了扶眼镜,望着二位此时腼腆的女士,以领导自居的姿态问道:“今天把你们俩叫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尚华可不是弱茬,把收敛着的面容一下子展开说:“哎,童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们叫来了,我们咋知道是什么事情,真是奇怪!我俩犯什么错误了,你干脆就说吧,掖住藏住干什么?有什么好猜的!”
“尚老师,你干吗这么凶,我也没说什么呀,只是随便问一问,看你说了一大串气话。”
“我就是这个脾气,说话、干事利索,不拖泥带水的,习惯了,你也不要跟我计较,你是领导,有啥事就问吧。”
童淑妍沉思了一会儿,也许是压压自己的火气,然后把目光投向王熠,问道:“小王老师,你同辛霏雯住在一个房间,她的衣食住行你该是都了解的,她患的什么病?都是什么样的症状?”
“她,她……”王熠一时语塞。
“是胃病。”尚华递上了话。
“尚老师,你不要插话,你又没与辛老师住在一起,有些情况你是不了解的。”
“好,好,我不插话,我不了解,王老师你说吧。”
“就、就是胃病嘛,常常胃痛得捂住心口。”
“那她饮食情况如何?”
“饭量很小,吃一点就不吃了。”
“是不是还有呕吐的现象。”童淑妍逼视着问。
“偶尔也有这种现象。”尚华说。
“怎么!尚老师你咋又插话呢?”
“我不说,我不说,王老师你说。”
王熠看着尚华的眼睛,尚华点点头。“是啊,有时有呕吐的现象,但是很少,天气凉的时候才有。”
“好吧,这方面不说了。尚老师,辛霏雯走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是从我家走的。”
“这么说,是你们俩人送她的。”
“不是,是李文健老师送她的,当时下着雨不太方便,所以我们就没有送她。”尚华抢着说。
“是这样吗,王老师。”
“是的。”
“这也有问题吗,童主任。”尚华问。
“没有问题,只是说你们还是不太关心同事,难道下着雨就不能送了吗。这次辛老师是不辞而别,没有向校领导请假,让李文健老师代交了一份医院建议休假条,你们觉得合适吗?”
尚华说:“我们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反正也算是请假了呗。”
“难道病重得就无法见领导一次面吗?”
“我觉得她走时的样子挺难受的。”尚华说。
“好了,今天找你们就是问一下辛老师的病情,没有别的意思,作为领导也算是一种关怀吧,千万不要有什么误解,也不要给其他人讲什么,好了,你们各自都去上课吧,今后咱们多沟通就是了。”
童淑妍作为一位早期政治系毕业的大学生,具有一种特质,那就是不懈怠地研究人,其敏感性特别的强,这种敏感性既成为她一种不可改变的秉性,又造就了她一种本能的知觉,她认为辛霏雯这次的离校不符合常规,必有问题,疾病有假。因此,第三天上午她指派事务处一位司务长和一名校医到医院查问情况。这位司务长从不注重言行举止,说话不讲方式而粗鲁,绰号就叫“二冲”。也许是因为他管理学校的衣食住行拉撒睡,觉得有权威,平时除了见校领导态度谦和、知理外,即便是对同事和所有的教师也是带着官腔官调的,对学生更是厉声厉色地吆喝。这次到医院,不知童淑妍私下都给他讲了些什么,无非让其查证辛霏雯病假的事实。他见到张大夫也不例外,不知道自己是老几,操着官腔粗声粗气地问:“你就是张玉海医生吗?”
张大夫吓得一愣,还以为医疗方面出现了什么大失误,是公安局或检察院的人来了,便谨慎小心地说:“我是,我是张玉海,二位请坐,有什么事情您讲。”
“我们是艺校的,查问一下前几天你给我校一名教师开的病休建议到底是真是假。小严,你把信给他看。”
张大夫接过信后,又查看一下病历登记,说:“是我诊断开出的,她是叫辛霏雯,24岁,在医校养殖场工作。”
“你胡写八写,我们是艺术学校,哪有养殖场!是教唱歌、跳舞、画画的学校。啥水平,还当医生呢,你开的信肯定有问题,出的是假证明信是不是?”
跟他一起来的校医小严在一边一直拉司务长的衣服,低声地说:“你说话注意场合,要和气些,讲点分寸。”
“讲什么分寸,他们都是庸医。”
身为有资历的主任医师张玉海大夫哪能受得了如此般地呵斥与辱骂,好半天才喘出口气,抖擞着手说:“我即便是把单位写错了,但人决不会错,疾病也不会错,请你们快出去!不要扰乱我给病人诊断治疗!”
站在旁边的一位年轻病人,他带着病痛的模样,举起拳头说:“你们无理取闹,耽误我看病,再不走我就跟你们拼了!”
二位转身像逃跑一样地离去,立刻没了影子。
事隔三天后,一日上午,童淑妍又找到50多岁的老校长谈辛霏雯离校的事,她开腔就说:“路校长,我总认为辛霏雯离校有其它原因,决非是因病回家,肯定是有别的问题。”
路校长紧皱着眉头:“我说淑妍啊!你就不要再考虑辛霏雯的事情了,有病假条就行嘛,不要太小题大作了,一个女孩子就够不幸的,家又不在这里,年轻人吗,我主张要给她们行动自由和思想上自由,不会有大问题,了不起她不想在学校干,她还是国家的人嘛,心胸要放宽些,再有两个多月就放暑假了,她的病假是半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我相信她会有个明确的结果。辛霏雯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以后你不要再向我提了,下一步尽快地把教学改革大纲拿出来,这才是你的重要职责,其它事务性的工作你就不要管那么多,集中精力搞好教研。一个学校的生命力,关键在于有没有新课题,看发展,看面貌,所以教研工作是火车头,你说对吗?”
童淑妍沉着面孔说:“是,您讲得很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