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第一章 悲凄的爱恋(六)

早春三月,卫河之畔微风习习,杨柳依依。
周日下午,辛霏雯漫步在小河岸边,这位从小富于幻想、追求完美、扶琴练声的伶俐姑娘,如今为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扼腕伤悲,她望着河中的涟漪和飘浮的花絮,思绪纷纷,悲凄地吟诵着徐志摩的名诗: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辛霏雯吟着这首诗,泪欲满目,她触摸到诗人对人生来去的亦乐亦悲,像秋风一样的轻爽、美丽而留不住,她掠过了大坤同诗人一样远走的影子,是诗的解脱,是诗的慰藉,是诗的明亮,我何不伴他而行?正当她若思若竭捕捉生命之途时,突然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幼童跑过来叫喊着:“妈妈!妈妈!”抱住了她的双腿,辛霏雯被惊愣了。
从后面走过来一位年轻的母亲大声地喊着:“阳阳!妈妈在这儿那,快过来!”
这位名叫阳阳的孩子仍然一动不动地抱住辛霏雯。辛霏雯这时弯下腰轻轻推开小孩子的手,蹲下搂抱住小家伙说:“小宝贝,你妈妈叫你呢,我是阿姨,你认错人了。”
小阳阳笑着说:“你也是妈妈。”
阳阳的妈妈走过来从辛霏雯的怀中拉出孩子后,面对辛霏雯微笑着说:“你也该当妈妈了吧?孩子都喜欢上你了。”辛霏雯脸色露出一丝羞容,腼腆地低下了头。阳阳的妈妈感到尴尬,又忙说:“对不起,我是无意的,只怪我这个快嘴快舌的人欠思量,算是大姐跟你开个玩笑,不要生气,看起来你是个未婚的姑娘。不过呀,总有结婚那一天的,女人吗,早晚是要生孩子的,自古以来,不分贫穷与富贵,男婚女嫁,生儿育女,繁衍社会,这是责任,也是依托和希望,没有孩子的女人,是不完美的人生。”说着,抱起儿子离去,小阳阳依俯在母亲的肩头上,一双水汪汪、忽灵灵的大眼睛一直向后望着辛霏雯,大有一种不解的缘分之情。
辛霏雯立起身看着远去的母子俩,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有着一种说不清的留恋之情,那孩子可爱而亲切,那女人慈善而耿直,句句话抨击着她的心,耳边不断响起“这是责任,也是依托和希望”的声音,咄咄逼人。辛霏雯双手按抚着腹部,内心滚烫着动荡的灵魂与肉体的连接在颤抖,她愣愣地立着,呆呆地思索着,自言自语地说:“我爱不得,因为没有属于我的男人。我也死不得,因为我是女人,女人是生命的摇篮,女人要生孩子,这是责任。可是,这世上的礼俗规范与羞愧,让我如何才能走过流水不尽的日子啊?!”她的心悲戚得像是在淌血,转身依偎在一棵白杨树干上,风吹杨柳水波荡,切切哀怜的辛霏雯,不知是丝丝苏醒,还是彻底粉碎,她泪挂两行,沉于痛苦的痉挛之中……
“霏雯!霏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呢?让我找得好苦呀!”王熠叫喊着走近辛霏雯。然而,辛霏雯像是一点儿也没有听到喊声似的,一动不动地靠立在树干上,王熠跑上去猛扒着辛霏雯的双肩摇晃着大声疾呼:“霏雯!霏雯!你怎么了?莫不是肆意跳河不成!”
辛霏雯睁开了汪汪的泪眼,惊奇地问道:“王熠,你怎么在这儿?”
“还问我呢,你为啥一个人来到这里?”
“哦,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掉进这河里了。”
“听人说,站立着做的梦都是真的,看起来所有的梦都是假的,这不,你立着做的梦,人在这儿还是好好的。什么也不要说了,赶快回去,尚大姐都快急死了,我们都找你一下午了,李老师也在找你,凡是学校能找的地方我俩都找遍了,后来还是听到一位学生说看到你在这里,我直往这儿跑来,果然如此,尚大姐在家做饭等我们。”王熠说过,拉起辛霏雯的手,匆匆走去,那行走慌张劲儿,酷似在追赶坏人,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我的小姑奶奶,你终于回来了,都把我们给吓坏了,到处找不到你。”尚华说着,赶紧去端饭。
“担心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怕丢了不成!多此一举。”
“嗨!你说什么?真是不知好歹!”王熠说。
“什么不知好歹?我就不能自己走动走动了,值得你们这样的兴师动众找我吗,好像我是个被管制的人员似的,看管着我不放,真是莫名其妙。”
“好了!好了!你们俩人都不要争吵了,快坐下来吃饭,不然一会儿饭菜都凉了。”尚华说着,把她两人推到饭桌边坐下。
“小超呢?也叫他过来吃饭吧。”王熠问。
“他已经吃过饭了,去外边找同学写作业了,咱们吃吧,吃过饭再交谈。”三个人都不作声地动起了筷子。
王熠吃过了一阵子后,抬头看了看尚华和辛霏雯,心中一沉,放下了筷子,因为她看到辛霏雯泪伴筷子落在了碗里,试想悄声哭着吃饭是何等的痛苦滋味啊。王熠低声说:“霏雯,我和尚姐深深地体谅到你的痛苦才不放心的,你终日少食不眠,珠泪莹莹,特别是又有身孕,你说我们能放心吗?”
辛霏雯终于“哇”地一声哭出了声,哭着说着:“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你们是我唯一能交心的亲人,可是我不愿让你们再为我分担痛苦,因为我是个苦难无尽头的女人,让你们常为我牵挂,为我操心,为我落泪,我实在与心不忍,倒不如同你们搞崩,少连累你们,方觉踏实,不然我欠你们的就太多了,各有各的家,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让你们一直围住我转,是为哪端?”
“此话差异,霏雯你不该这样讲,也许,这会重重地伤着我们的心,我与尚姐同你的友情是牢不可破的,彼此之间的心都紧紧地系在了一起,不是你几句话都可以搞崩的,而是不可割舍的,你知道吗?霏雯呀!我虽然比你小两岁,但自从大坤出事后,我与你相依为命,在关爱着你,夜夜伴你入睡,哄着你入睡,你不止一次地因悲痛哭得昏厥过去,时常都是我用身子把你搂裹在怀里抚慰而直到你苏醒,我才擦去被吓得满脸的泪水和汗水;你吃不下饭时,我也就端不起碗,我常常像哄小孩子一样喂着你吃过饭,然后我才去吃饭。你在家那一时期,尚姐她人都瘦了半圈,天天念叨你,天天为你忧愁,总想着你这位性格纤柔的姑娘,怎么能经得起如此般的打击,为你担心受怕。可是,你今天竟能讲出这样的绝情话,我的心真的是很痛啊!”
尚华突然“嗷”地一声哭着说:“是啊,我的心也很痛,霏雯呀!我们都无法忍受看不到你的时刻,特别是你现在的处境,更需要我们的关心与呵护,我和王熠都是你最知心的亲人啊!你知道吗?”
辛霏雯被感动得立起身,走离座位,把尚华和王熠吓了一跳,即刻也站起了身,辛霏雯上前伸出双臂搂住了她俩的脖子哭着说道:“大姐、小妹,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我都有死的念头而欲罢不能,你们能原谅我吗?”三人抱在一起都哭了起来。
悲痛一阵子后,尚华说:“咱们不能一直难过下去,商量商量眼前霏雯的事情该怎么办?”尚华推去她俩人,各自坐回原位。
“尚姐,你先发表见解吧,我脑子里一塌糊涂,洗耳恭听就是了。”
“依我看啊,霏雯只有与沈钧早一点结婚是个出路,容易面对外界,可以保全未出世的孩子,哪怕生过孩子再离婚,也好说口,堵住别人的嘴,否则只有流产了,其它别无选择。”
辛霏雯抽泣着说:“尚姐啊,难道绝境面前就真无途径了吗?可叹我时也命也,其情可悯唉!”
“我说霏雯,这明明是可行之事,你偏要自找苦头吃,扼腕叹惜,让自己过不去,我怎么也想不通。”尚华有些激动,一时语措。
“尚姐,我何尝不愿意这样做呢,只是我的现实不允许行此道路,否则将会欲壑难平,终身懊悔,因为我不是玩事不恭的人,世代为人师表的家庭怎出我个败类不成!”
“喔唷!这话何从谈起,听着我都有些胆惊,尚某我愿领教你的教诲,不要欲盖弥彰,让我听个明白。”
“谈不上什么教诲,只不过是我的做人准则罢了,也仅此而已。”
“什么做人准则!婴儿落地都知道吮食。”
“尚姐,你胡扯什么啊!我讲的是人性和良知,大坤离去,我沉浸在悲凉之中,是沈钧和他的未婚妻周丽卓无微不致地关怀照顾我,安抚温暖我的心,才使我有今天。在我还没有向他们有任何报答时,却又抢占了沈钧,这种懊悔不时地啃噬着我的心。周丽卓为人真诚、豁达、宽容,她心好,人美,伤害这样的女人,破坏她的幸福生活,天理不容。再者,我身为女人,女人是要生养孩子的,这是责任,我只所以寻死而欲罢不能,就是因为我身怀有孕,而且是沈钧的孩子,无论是为了谁,这孩子都不能打掉,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命根子,其他就不要再说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熠哀求般地说:“尚姐,霏雯讲得有道理,你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尚华望一眼辛霏雯,牵强地说道:“要不,就说怀的是大坤的孩子,这样……”
没等尚华说完话,辛霏雯便泪珠在眼中打着转说:“尚姐呀,这可使不得啊,九天能够明鉴大坤,他是洁白的雪,他在云朵里翱翔,他是我的唯一,他在天际,我爱他,这是永恒的爱恋……”说着,趴在桌子边哭泣。
尚华指着辛霏雯,向王熠使个眼色,王熠立马领会到,起身轻轻拍打一下辛霏雯,低声地说:“霏雯,尚姐也是征求一下意见,仅仅是说说而已,你不要太在意,行吗?”
“是啊!霏雯,你不要难受,我们可以另想法子,我们会有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刚才我出的主意欠思量,多有不当,请你谅解。”
“这不怪你,是我太脆弱,每当提到和想到大坤,我都会禁不住悲伤,这心情难以言喻。”
“我看这样吧,今天就不讨论这个问题了,改日再说,我和霏雯回宿舍休息,尚姐你也该去叫肖超回来睡觉了。”
“好,你们慢点走,我收拾一下餐桌就去找肖超。”
辛霏雯和王熠回到宿舍,两个人洗了洗,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这是一套分里外间的房舍,外间放有一张大平面木桌和两张小桌,上面放着书籍和教学用具,显然有着寝办合一的格局,但也只能是她们两位老师的小活动天地,没有电话,没有其它的器械,而洗脸用具和餐具倒是占了一大片地方。里间放有两张木床,辛霏雯的床稍靠里边放,王熠的床顶住她的床头靠近门边放。王熠猛然从床上坐起说:“霏雯,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不如咱们俩人都要求调走吧,走得远远的,谁也不了解我们,谁也不认识你,就说你结过婚了,至于丈夫吗,随便胡说一个就行。”
“调哪去?谁要我们?学校放不放?这些都是问题。”辛霏雯丝毫没有感动,躺在床上无力地说。
“到沿海去。”
“下海呀!不要工作了?咱两个人是你会做生意还是我会做生意?一个教声乐,一个教美术,还不把我们俩人都饿死。”辛霏雯非常懊丧地说。
“要不,咱们就以支边的名誉,到大西北去。”
“那地方也不是好去的,你以为我们是小鸟啊,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去,无缘无故是没有单位要我们的,即便那遥远的地方有人帮助我们联系工作,少则也需一年半载,何况根本就没有个熟人影在那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王熠无奈躺下,沉思了一阵子,猛然又坐起说:“霏雯,你睡着没有?”
“你都睡不着,我还能睡得着吗?”
“以我看,你干脆请长假回家休息,生过孩子再来上班,孩子让父母喂养着,这就是两全其美,反正家也不在这里,学校谁也不知道。”
“那我如何向父母交待呢?”
“怎么说都有理,实话实说,天下只有父母最能包容儿女们的过错,向邻里讲早在学校结过婚了,这年头谁管谁呀,都在忙碌个人的事。”
“我的小千金,你是在挖空心机把我快快开消掉,是也不是?”显然辛霏雯稍稍有些开心。
“哪里,哪里,我只是为你着急罢了,听尚华说四个多月怀孕出身,你现在都三个月了,你不急呀?”
“谢谢你小王熠,你太为我操心了,今天讲的确实有思路,动脑子了,让我再好好想想。”
“霏雯,我认为尚华讲的很现实,也的确是路子,只是缺乏人情味儿,不美。”
“又想到了美学是吧,其实尚华也是为了我好才欲尽肺言,我从内心里很感谢她。你知道原先我是咋想的,我想联系个地方先去进修,离开我们学校的环境,这样比较合情合理,生过孩子后再回来,把孩子安排个地方,就你说的把孩子送到家里,或者连家里父母也不让他们知道。”
王熠激动地说:“这个办法好,我们俩人一起提出进修,我对你是个照顾,太好了!”
“王熠,不要高兴的太早了,还不知道能行得通不能,走着说吧,睡吧,不早了。”
“霏雯,我看能行得通,只是担心沈钧若来了纠缠不休怎么办?他若定要与你结婚,再把实情告诉给学校怎么办?”
“这事我都考虑过了,好办,你放心地睡吧,从现在开始不准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