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第五章 江山有色花有主(二)

十月三日下午,季晓红从吴天宇家提前回到了学校,在楼下就听到了悠扬而凄凉的二胡声,她快步上楼走到寝室门口,白月静正专心致志地拉着《春江花月夜》,那曲调拉得简直是入人肺腑的优伤,季晓红大声地说:“月静!你怎么了?”
把白月静吓了一跳,她停下说:“怎么啦?我没有什么呀!我是在练练手指,好久都没有功夫拉这玩意儿了。”
“月静,你是不是因为田力去北京旅游,这几天我们几个也不在学校,或者是你暗恋上人了而孤独忧伤?”
“你胡说什么呀?都不是!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
季晓红慢腾腾地说:“还不是为了你,要好的同学都各自有去处,惟有你孤身一个呆在寝室,回来陪陪你呗!”
“原来你是可怜我这孤家寡人啊!这你就想错了,告诉你素色美,我并不是天涯沦落人,少你和大曼这些高音喇叭的噪音,我清静得多了,这才是真正的享受。”
“噢,这么说我是多此一举了,真不够意思。这样吧,为我这一番心意,请你拉奏一首《梁祝》曲子好吗?算我求你了。”
“拉这首曲子可以,但是咱们先说好,你不能听过曲子就跑去找司机。”
“去你的吧,可把我说成微波炉了,我不会热得那么快。”
白月静开始拉着,好像并不是那么的轻松,用上了全身的力气,高昂着头,像是在海里拨水一样地用力,更像是腾云驾雾般地运气。季晓红听得左右不停地晃着身子,像是身临其境。当白月静停下琴声时,季晓红像刚睡醒一样发问:“拉完了?”
“晓红啊晓红,你成心是想把我累死,我拉有十遍都不止。”
“那我咋感到很短呢?”
“大概是因为你不愿听,睡着了吧。”
“你才是胡说呢,我听还听不够的!月静,我问你,这爱情到底是什么?要是能拿个天平称出半斤八两的该多好,这梁山伯与祝英台明明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硬是不能终成眷属,难道这人世间只有离别与悲伤才能给后人留下佳话吗?《梁祝》这首曲子多么的委婉动听,以我看用悲当美的西方文学逻辑必须从中国废除掉,否则爱情就没有宁静。”
“晓红,你这样的观点是不正确的,虽然艺术源于生活,但是艺术有个塑造的过程,它是经过作家本人的思想感情和个人意识再提炼而成。文学本子的结尾若都皆大欢喜,这是极大的弊端,因为事物都有它矛盾的方面,往往相击迸发出的火花才是一种美。当然生活中的皆大欢喜事情很多,作品中也不是不允许有皆大欢喜,这就要看人们的视觉欣赏比重和对事物本身的不同看法。有人说对称美、圆满美,有人却认为不对称美、缺陷美,例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微笑》,画中的女人长得不仅眼斜,而且嘴歪,反而加深了她那美丽得无法言传的神秘表情。西方的悲剧是世界文学宝库里的一大美学,是世人公认的,这可不是谁承认不承认的问题,也不是谁能废除得了的事情。”
季晓红听得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不愿听这些大道理,回到我们自身的现实上来吧,你与田力的关系究竟向何处发展?”
“晓红,这事你可不要逼我,我记住奥斯汀说过的一句话:‘没有爱情,可千万不要结婚。’这就是回答你的话。”
“月静,你不引用外国人的名言行不行!直接讲明白好吗?”
“晓红,你若不是糊涂的活,这个问题已不是一次地向我问过,我曾给你细说过,你还让我怎样地讲才算个明白呢?田力是我们的同乡、同学,这个位置怎么摆都行,现在这个关系怎么说也都行,但是将来能否生活到一起,这是以后的事情,你记住我这些话,千万不要再问了!”
“好,不再问了,咱说说玫玲的事情吧,她又两个晚上没有回来了,这是有问题的,我认为是大男人哄骗了她,你说呢?”
“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玫玲与张强的相爱并没有什么错,年龄虽大得不少,相爱也是真挚的,这人世间生老病死还不知道谁先谁后都是很难说的事,只是玫玲错在爱情的‘预支上’。我们都还是学生,事情的变化是不可预测的,铁打的围墙也有倒塌的时候,何况是恋爱。我记住我妈讲给我的话,在我临来上大学的那天晚上,她给我讲了很多如何做人的道理,最后说到女人恋爱的问题时,她说这是人生挡不住的风,但是必须要做到防范两条:一是锁紧自己的身子;二是不能影响学业。母亲的话虽然是不成条文的真理,我却知道女孩把握住自己是尤为重要的事情。”
“月静,说到这里,你猜我妈在这方面是如何嘱咐我呢?她说:“红啊!在学校遇着合适的男孩也可以谈,相处中怎么亲热都可以,可千万记住要洁身自爱,这是女人一辈子的大原则。玫玲做不到这一点,我认为是大男人坏,他是结过婚的人,什么手腕都有,暑假咱们游白莲湖时,你看她哭成个什么样子,肯定不是自己如愿的。”
“我认为她之所以心痛,主要是同张强的婚姻整个事情上对不起父母,至于走到这一步最终还是怨自己。玫玲是个聪明人,在这个事情上肯定有过思想斗争,上学期有段时间她很痛苦,也曾回避过张强,你是否记得有一次她向我们俩人很发脾气,就是不讲明原因。老人们有一句话讲得好,说是人聪明过分了就变成了傻子,玫玲大概就是这样吧。”白月静说。
“月静,你说她一直这样下去,今后该怎么办?”
“谁也没法子,她可能有她的打算,最不用思索的事是等待张强离婚后与其结婚。”
“若是大男人离不了婚该咋办呢?就这样永远地偷偷厮守而了结终生不成!”
“晓红,你说得也太可怕了,事情不至于这样吧。为不让她到张强那里就宿,我们俩人曾私下交谈过,而且我还给她写了《写在心上的一封信》,她看了后扔到一边,好像还给我了,我拣起来放在枕头下,给你拿过来看看。”
季晓红接过信轻声念道:“玫玲:一个人的道路是曲折的,不怕生活欺骗和蹂躏,而怕的是遇到遭遇还一直不清醒,望你一定自爱,向前看才是唯一的出路。我相信你,相信你在心灵上是一个纯洁的姑娘,在品质上是一个高尚的人,什么都可以从头开始,只要紧紧地把握住自己,对事业、对生活有目标、有理想、有向往,才是人生的意义,要能够经受得起生活的风霜,堂堂正正地做人,不要损害自己的尊严,待我们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后再建造家庭也不晚,切记!切记!”
季晓红读过后,又看着信寻思一阵子说:“写得不错啊!完全是发自肺腑之言,她怎么都无动于衷呢?”
“不仅是这样,还给我写了几句回话,我也还给她了。她写道:
‘我愿意同张强在一起,我喜欢,我乐意,请你不要再费心思,你还太嫩了。’”
“月静,她竟是这样回敬你,太无道理,她真是让大男人改变了,变得我们都快不认识她了。”
“唉!看起来人在对待问题上,往往荒唐与理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界线,就看自己留心不留心而已。玫玲已是铁了心,人各有志,我们依然是好姐妹,只是不再参言她与张强的来往关系。”
“好,我听你的月静,不过心总是贴着她的,恐怕管不住我这张嘴。”
“管不住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放下玫玲的问题,咱出外走走吧!”
“好哇!”
俩人行走在落叶的路径上,踏着带有干焦的落叶声,季晓红说:“我真不甘心踩碎这可怜的落叶,然而它们却偏失于足下。”
白月静笑着说:“好一颗高洁怜悯的心,如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请问谁人能不踏着落叶行啊!你有这份心思便是高尚圣洁的。”
“我这个人想起啥就说啥,有什么就说什么,都是无意之中,月静,你可不能把我说得太高尚,我可受不了。”
当两个人漫步到花园水池边,秋色盛颜,菊花金灿,月桂吐蕊,严严实实地包住害羞的小脸;玫瑰没有了花朵的芳香,却扬着枝叶在逞强;池子里水声潺潺,有着不胜大寒地颤抖;天空中鸿雁声声,像是远征前的号鸣……
白月静说:“这时光到了‘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季节,我们要珍惜在校的这最后一个秋冬,完成好学业。”说完这句话后,白月静眼睛不由地盯向了望花台边的那所小房子,不再言语。
季晓红没有在意,闷着头问:“月静,放假这几天你都做些什么?一个人在寝室里琢磨些什么?”
白月静竟没有回声,这时季晓红抬起头看着她说:“月静,你怎么都不理我呢?难道又是我问错了话?白月静同志!你只顾看景致,就是不听我说话。”
“什么?什么?晓红,你说的什么?”
季晓红有些生气地说:“什么都不什么,我什么都没说,看你的望花台吧!哎,是不是想起了你的救命恩人了,这倒是情有可原,恕我不冷静,说说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装着他啊!那年轻人长得真帅气,他家住在哪儿?平时怎么都没听到你讲过他呢,你真是有些忘恩负义,若是我必然找到人家谢恩,总该有所表示。”
“晓红,你问这么多,让我怎么回答好呢?你看,谁来啦?”
宋大曼向这里跑着,手舞足蹈地摆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让我找得好苦啊!原来在这里。”
白月静急切地问:“大曼,出了什么事情?把你急成这个样子!”
宋大曼由于跑得太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季晓红急得跺着脚说:“我的小傻姑奶奶,你就快讲吧,一会儿就把我急死了!你知道我是不堪重负的人。”
“出……出……出什么事?会……会出什么事?我、我只不过太想你们了,像是过了两年的光景。”
“哎呀!你咋恁能蛊惑人呢。”季晓红说着一腚坐到地上。
宋大曼伸手拉起她,带有歉意地说:“对不起了,以后我不再这样了,哪怕有再大的事情发生,我也要注意稳住脚步慢慢地移动,以免吓着你们。”
“胡说!真有事情发生的话必须这样,走!半拍,陪着我去那边的厕所去。月静,你去吗?”
“我不去。晓红,你真的被吓破了胆子?我想不至于吧,恐怕是正好赶到这个时候了吧。”
宋大曼试探着说:“晓红姐,你自己去吧,我哪个位置都挤不出东西。”
“不行!你想得轻巧,把我吓成这个样子,不让你赔偿精神损失费就是便宜你了,去趟厕所还想减免掉,于心何忍!”
“好好!你不要说了,我去还不行!但是不能把这事上升到如此的高度,都成了道德和良心上的大问题,我可承受不了。”
当二人走去,白月静的目光再次投向小房子,她多么希望许国生能够出现,看上他一眼,她寻思着:“难道这就是晓红说的我有‘暗恋’吗?三天不出寝室为他悄悄地精心织一件毛衣,难道他就是我心上的人吗?为什么他一直占据着我的心呢?难道小房子是他,毛衣就是我吗?”一连串自我的发问,心中的怦动和随之而来的浓情,她想长歌当哭,因为不知道最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她想着想着两颊滚落下了泪水。
季晓红和宋大曼快步走在花园的田径上,季晓红不小心竟一脚踏进路边的泥水沟里,随着一声“哎呀”摇晃着身子坐在地上,当她拔出满是污泥的鞋子后,摸遍全身的衣兜没有找到一片能擦鞋的纸,宋大曼也没有,走得离白月静又远,俩人同声地问:“怎么办?”
季晓红蹲在那不起身,很不讲理地说:“大曼,反正我不管,你得想办法,找不来东西擦鞋没法走路见人,要不然就撕掉块你身上的衣服布,总得让我把鞋擦净走吧。”
宋大曼哭丧着脸,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就我年龄小,你们总是欺负我,寝室的卫生都是我打扫的,你们几个人的衣服总往我脸盆里放,今天又让我扯破衣服给你擦鞋。”说着,掀起内衣“嘶啦”声,一块兜布扯下,递给了季晓红。
季晓红高兴地说:“你真好,真是我的好妹妹,甭管了,今晚我请你吃饭,现在厕所也不用去了,摔一跤没有了。”
当她们俩人走到白月静跟前说及此事时,白月静立刻以泪当笑地说:“亏你们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季晓红兴冲冲地说:“我这个人虽然生来命不好,但是总遇着好人,你们都是我的好同学,我又交上了一个好男朋友,他爱我,我更爱他,心无旁鹜。他曾说我若是疯了、傻了他都要我。你们猜我是咋想的,说出来可不要笑话我。”三人向回走着,说着。
宋大曼极感兴趣地说:“晓红姐,你说吧,我若是笑话你,将来让我婚后生个小孩没有屁眼。”
白月静瞪她一眼说:“大曼,你又耍起了半拍不是?太过分了!以后不准说这样的话。”
“你们俩人不要争了,让我说,我发誓对吴天宇的爱今生今世永追随,哪怕他是天上化了的浮云,是冰水,也要让滴在我心上。说实在的,为了防止他的变故,我多么的希望他现在,不,等我毕业,他身负重伤,成为一个不会走路的人,或者成为一个瞎子,我情愿服侍他一辈子,无微不至地关怀他,直至我们白头偕老。假若他现在真的抛弃我另择佳偶,我祈祷那个女人没有生育能力,他将来依然会找我结婚,或者是他本人没有生育能力,人家女方不要他,那么他也会来找我,我依然接纳他,决不让爱情筑成的山与河瞬间崩裂和干涸。”季晓红讲得眉露春色,眼含热泪。
白月静听得被感动,赞叹地说:“晓红呀,你的爱太使人羡慕了,想不到你竟有这样深长的情丝和堆山填海的金石心,真是涛声不断,异常动人啊!本小姐没有看出对爱情忠贞的人竟藏在我的身边。”
宋大曼却不以为然地说:“我看晓红的这种爱未免有点太自私了,有人说爱情这玩意儿是看不见的毒品,既难以抗拒又无法解脱,还是轻风淡云地对待好;也有人说爱情来去都毫无理由,无须看得天大、地大的,甚至是死去活来的,不值当。我虽然还没有亲身体会到,但是晓红的那种唯我独占、钟情一人是不对的,那你就不要你妈了?”
“死丫头!这是两码事,闭住你的嘴!”季晓红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欲想上去打宋大曼一顿,因为她最不愿意听到说不孝敬母亲这样的话。
白月静走到中间调解,眼里闪着一簇慧黠的光,大有一笑百花开的感染力,她以老大姐的姿态轻声慢语地说:“我们都是大姑娘了,受着高等教育,爱情的含意不无知道,要正确对待,用心去体量,既不能重情深海,也不能薄情若云。总之,不能走向极端。”
“对对对!月静讲得在理。晓红,你听见了吗?”宋大曼的声音变得平静而温和。
“我听到了,同我说的并没有矛盾,爱就要爱得痴情不改,只不过不去跳海罢了。”
“好了,今天是最后的假期,二位能及早的回来同我一起散散步、谈谈心,可谓最热诚地关爱心迹,看起来人间真情处处有,身边左右芳菲香,深深地感谢你们了!”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姐妹,怎能说感谢的话呢。刚才晓红向我承诺,晚饭请我们的客,是吧,晓红?”
“是的,走吧!”三人星罗棋布,飞扬着欢颜笑语,如同自由的风直奔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