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第三卷 第七章 摇落红颜泪千行(一)

公元一九四六年六月,也就是解放战争的第一年,国民党进攻中原解放区,全国内战爆发。
蒋介石极为重视古宛城南阳,在此地设立了所谓绥靖区。王竣云为司令官驻守,派进了大批军队遍及南阳地域,尤其是白崇禧使用黄维兵团三个军的力量分布驻扎在南阳周国的各个县城与乡村,成了国统区。石桥县这片有山、有水、有平原的富饶田地便布满了国民党的官兵。
宛城刘廷伶的家从商行到宅院住满了军队。石桥县曹尚德的父亲曹宝山弃官归家。河村刘府围墙上架起了一挺挺机枪,显然成了驻军的司令部。
坐地虎“刘老四”更是不可一世,仗着军队的威力,组织起了三青团,更加疯狂地欺压老百姓。但是,他也没有安静之日,官方的骚扰,特别是为摆脱那些看红眼的士兵,他不得不把娃子和妇女们关闭起米。再加上粮草的给养,刘老四好像是被抽筋一样的疼。可是,兵到如山倒,他这个从祖先压榨穷人垒起的白河仙阁,已到了浮云散去、海蜃消失的地步。
十一月初,刘银珠在二姨家得知了她爷奶先后于两个月前双双去世;她的大哥出了远门,据说是去了延安;他的二哥没有音信,据说是因钱财被人害死了;她的两个嫂嫂带着孩子不知下落;她的父亲参加了国民党反动组织。
在这兵慌马乱之际,无论刘府家发生了多么大的事情,她们的姨父及姨母都不让她们走出大门一步。金珠与银珠只有暗暗哭泣,对自己的家已经是完全绝望了。
谭庄园做好了备战准备,除了金珠与银珠已有了隐蔽住宅外,谭天宝又在庄园后一个山洞里安了一处家,显然,心里踏实得多了。
一九四七年七月,解放战争进入到第二年。一日,曹尚德派人带信到谭庄园报来噩耗。信中写:
“姬一军在上月底随共产党军队挺进大别山的一次进攻战斗中,解放军打了胜仗,姬一军在打扫战场时,被他带去的一个起义连副躲在山石后,暗地里射中他一枪,当场阵亡。
那位用暗枪打死他的连副,连夜偷跑回到宛城军部,把姬一军带走军队之事以及姬一军和团长张玉玺的关系、张团长如何配合姬一军带兵逃跑的过程一一告发出来。
军部当即通报了旅部,旅长是张玉玺的丈人,他怕株连自身,密令将女婿就地处决。
那日早晨,张玉玺站立山头,面向白河,脸朝高天,大声呼叫着:“碧云!晶晶!”而倒下了。万恶的枪弹是从他的背后击中脑壳,无人埋尸即离去。我是头一天夜里接到命令,执行警戒任务赶到现场的。我同我的下属亲手把他埋在山坡一棵松树下,用一块石板刻上了他的名字压在坟上。还听说到张玉玺的妻子桐碧云知道丈夫被害的消息后,哭了几天几夜,留下小女儿自尽了。
目前,张玉玺专案缉查队正在四处捉拿张团长、姬副团长的亲信和有关系的人,尤其是在到处捕查金珠。你们的父亲为此也被抓到宪兵队两天,但由于他是大地主,故而只问问情况就把他放了。你们千万不要露面,近来局势很紧张。
敬此!
尚德
七月十日
银珠看完此信,立刻晕了过去,当她醒过来后,首先想到的是必须要保持冷静,不能让姐姐看出来。
银珠把这一不幸消息告诉给了花绮和她的父母,大家都很悲伤,花绮的父亲哀叹说:“人不逢时,悲惨多啊!”一家人都悄悄地悲伤,唯独金珠不知道。但她从全家人的低落情绪、悲哀的表情,看得出好像是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可就是揣摩不透。
一天,金珠带着姬红到花绮的阁楼上玩,金珠在卧室里无意中把花绮的枕头向床里边推了推,生怕孩子搞掉,在她推拿枕头时,有几张黄纸露了出来,而且很乱,她拿起整理,当她看到“姬一军”三个字时,不觉愣住了,随即她立刻展阅,真是“未看完信心先碎,泪湿衣襟神全没”。她手拿着信纸,晕倒在花绮床上窒息了。还是小姬红哭着大声叫:“妈妈!……妈妈!……”把她叫醒过来。
这时,银珠和花绮带着小三君从楼下上来,一看不好,她俩惊呆了,想到姐姐知道了,立即上前哭着喊姐姐,顿时,三个大人、两个小孩都哭在一起,震响了整个谭庄园。花绮的父母、肖白山及丫鬟仆女们都跑上阁楼,瞬间这座绣女阁楼演出了一台实实在在的人间悲剧。
从此,刘金珠没有了喜颜,日日流泪,夜夜哭泣,谭家再也没有了欢欣,就连爱说话的鹦鹉也不出声了。
七月底,人民解放军节节胜利,大量歼敌。国民党军队慌乱不安,纷纷撤向西北方向的山区,走一处扫荡一处,显然是粮草不足,发生恐慌。白崇禧的一部分军队向南召山区开拔,路过九里山时,发现了美丽的谭庄园,这日,在上有飞机掩护、下有机枪开路的情况下,一支特务连冲进了庄园,霎时犬叫、鸡飞、马嘶、羊散,一片慌乱。
金珠同她们的二姨妈、表姐及丫鬟们都早早地躲进了山洞,银珠带着两个孩子躲在了隐蔽的宅院里,谭庄主和一些男长工依然留在庄园内。
进到庄园的几个大黑汉军人在一个瘦黄脸高个子长官的指挥下,将庄主谭天宝和肖白山等都捆绑在树上。这时,金珠偷偷地走出山洞,爬到山半腰的一个巨石后面看得很清楚。这帮军人首先进入各个房间把丝绸成匹成匹地扛了出来堆成一个小山,然后都装在谭家马车上,又用谭家的大马拉出庄园向北走去。一些士兵又捉鸡、牵羊、提物的把谭庄园洗劫一空。随后,走过来几个小头目模样的兵痞,身挎短枪,手提皮带来到谭庄主的跟前,其中一个大声地问:“老东西,你们这里来过八路军没有?”谭庄主摇了摇头,这时一个黑汉子举起皮带就向庄主身上抽打起来,另一个小个黑汉用枪托向庄主的小肚砸去,眼看庄主口吐鲜血、满身伤痕不支的时候,肖白山急了说:“老总,你们不要打他了,冲着我来吧,我就是八路军。”
这么一说,他们都不打庄主了,围到白山的跟前,一个当官模样的问:“你们的大部队往哪里去了?”
肖白山急中生智说:“我不知道,我是开小差偷跑回来的,我家住山那边,今天是来买丝绸的。”
那个当官的又恶狠狠地问:“你们的大部队是向哪个方向开去了?”
“向西,听说是大别山。”
“你们的大部队有多少人?”
“我也没数过,可能是千儿八百人。”肖白山没当过兵,他认为说上一千个就是最多最大的部队人数了。
那当官的一听,怒发冲冠地说:“放你娘的屁!给我打!”
几个小黑汉上来,七手八脚地用皮带抽,用枪托砸,一会儿功夫,肖白山就不成人样了,其他的长工也在被挨打。
这时,突然山间传来喊声:“喂!狗子们!你们眼瞎了,我才是共产党八路军,有种的就上来抓我吧!”
这帮兵随声望去,清清楚楚的看到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在喊骂他们,那个瘦大个当官的说:“走,把那个小娘们给我活捉来,谁若是开枪打死了她,我就要你们的狗命!”当兵的一窝疯地跑了过去。
刘金珠拼命地向山顶爬去,后边枪声不断,金珠由于体弱,每爬一步,都将付出巨大的力气,而且越来越没有劲了。她爬着、哭着、骂着:“狗东西们,我宁死也不会让你们抓住我,我死也不会跟你们去的。”
眼看前面一股当兵的已追近,她有意站在一个大石头上挺起胸膛,面向追兵,用手拍着心口大声喊着说:“狗匪们!照我这里打吧!”然而,追兵一直向上爬,就是不用枪瞄准她。这时她才清醒的意识到这帮匪兵是要活捉她。金珠转过身子,收紧牙关,更拼命地向上爬,追兵赶得更紧,已到了她脚下,在伸手可擒的千钧一发之际,她立直了身子,喊着:“一军!妈妈!我去找你们了!”声断人落,刘金珠跳下了万丈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