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三月底,已经是万木吐绿、春光明媚、桃花盛开的季节。这时候金珠妊娠反应得最厉害,越是这样,她就更加怀念母亲,她想,不管是喜,还是忧,有个妈妈该多好啊!金珠痛苦地向银珠说:“去年这个时候咱妈还在,今年就不在了,如果她还活着,这春天将会更加明媚。”姐妺俩每当思念母亲痛苦得难过的时候,就要到妈妈的坟上哭一场,烧烧纸,摆摆供品,心里方能平稳几天。
这天,银珠刚给母亲上坟回来,便想起了妈妈托梦照顾弟或妹的事,一时思潮翻滚不安,该如何去做这样的事?她细算算六婶给父亲说的时间,也应该是生过娃子离开了。为了使母亲亡灵安宁,她决定独自抛头露面去寻找婴儿。
三月二十九日这天上午,银珠向金珠辞行说:“姐,我想到河东看看余奶妈,我太想她了。”
“你去吧,到那也替我向她问个好,给她家带去点钱。我若不是身体不适,定会和你一同去看望她,我这就去让人安排两个护兵和丫鬟跟随去,派上一辆车送你。”
“姐,这可不行,我谁都不让去,带上那一帮子人,还不把村上的人都给吓跑。再说,我见到余奶妈还要说知心话的。这路也不远,就是十多里地,过去河就快到了。姐,没事的,穷人家的女孩子不都是经常在外边跑路吗,也没见谁坐车骑马的,这年代咱也得学学呀!”
“好,好,你就去吧。要当心,下午早点儿回来,可别让我操心。”
刘银珠除了能认准白河的方向外,再往河东走,她根本不知道哪是哪,她从未去过余奶妈家。但,她不是一个愚昧的女子,当她走出县城寨门后,在一个僻静处换上一套普通农家女的衣服,去掉首饰和项链,然后找了一位上了岁数、面貌忠厚的车夫,说明去的地方,送去再返回,车钱多付。车夫听了以后非常乐意,心里想,还从来没遇上这样的好差事呢。
银珠坐上车子就上路了。车子一走动,她心里一阵好笑,因为她从未坐过这样的车子,一个车轮两个斗,一边的斗坐人,一边的斗放东西,下边还压了一块大石头,车夫是从后边推着走的,身子两边晃,木轮子一路上吱吱咛咛地叫个不停。这车就叫“吱咛车”,行车速度很慢,但比她自己走路又快得多。再者,就是这一老一小,酷似农夫家送女儿般的模样,再安全不过了。
不知不觉,车子到了白河渡口的沙滩边,沙滩中“吱咛车”坐上人是走不动的,车夫让银珠下车走过沙滩,过去河后再坐车。银珠便跳下车子,从沙滩中一步一个深脚印、艰难地向河的渡口走去。渡河的船是一只小木船,银珠和车夫、车子都上了船,船夫手握竹竿,很快将他们运过了河。
上了岸,银珠又坐上这“吱咛车”向沙山村走去。
足足走有两个时辰的样子,按照银珠的指点,车子直接到了沙山村西头。银珠下车环视周围,看到一处有三间土房子,四周是低矮残缺不齐的土围墙的农家小院,她让车夫在外等候,自己走进了院内。她初进农舍,看到满院子是烂柴鸡粪,破衣扔地,不觉心中一寒,念叨:“好苦好脏的乡村之家呀!”
刘银珠看到屋子的门是敞开着的,便走近问了一声:“屋里有人吗?”
这时,从屋内里间走出一位白发老妇,看了一下银珠,便问:“姑娘,您是找谁呢?快进屋里坐下来说话!”银珠进屋坐下。
“啊!老奶好……”她还未说出半句原故,就听到屋里间婴儿的啼哭声,趁机而问:“你家还有小孙子呀!”
“啊,这不是我家的孙子,我们没儿没女,这是我家老头子的干女儿生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生过刚满月她就走了,前天才走,走时说她家有难处,让我们帮助她抚养这娃子。姑娘,你说哪有这个理呢?年轻轻的,漂漂亮亮的一个女人,心地这么狠,连儿子都不要了。她说她家有难处,那我们家更有难处,我们老俩口子岁数也大了,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吃没吃的,穿没穿的,咋能养活起这么小的娃子呢?她也不为我们想想。在她还没来之前,先来了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说是她的舅,拿来几个银元,俺这老头子心眼好,把这钱全用在她月子中吃喝了。她舅自走后,就再也没来过,这她又把娃子扔下来,说是就算给我们了,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多活一天就是赚头,还要这么小个屎圪渣子干啥?这不,今个一大早老头子就出去找人家了,找个合适的人家送走算了,比在我们家照顾不活扔了强。”
刘银珠强按着心头的着急,听完了老奶奶的长篇叙述,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下来,庆幸自己来得正巧、正好。她向老奶奶提出说:“老奶奶,能不能让我看一下这娃子吗?”
“中,只要不嫌我们屋里脏,你就去看吧!”老奶奶说着就带银珠走进里间屋,银珠扶着婴儿的脸一看,猛一惊喜,大眼晴双眼皮,眉浓,头发黑,小脸白白净净的,很像大哥的娃子晓鹏的漂亮模样。银珠又看到床上六婶留下的两条床单和被褥,不觉心打寒颤地走出里间,向主人辞行留话说:“老奶奶,我就是为这娃子来的,这是我表姐生的娃子,她是跟丈夫生气才找到你们这里生的,也是为了赌气。我把这些银两和大洋给你们留下,你们先找个有奶吃的妇女帮助喂一个月,随后我们再来接他。告诉老爷爷,这娃子可是不能再找人家送给了。”
“那当然,那当然,姑娘啊!你真是好心人呀!你不光是救了娃子,也救了我们俩口子,这么多钱,足够我们不打粮食吃上几年,您就再拿走点儿吧。”
“不,老奶奶,你全留下吧!我走了。”
“姑娘,你姓啥?”
银珠想了一下说:“老奶奶,我姓孙。”
老奶奶把银珠送出大门外,一直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消失才回屋里。她看看银两,再看看娃子,感叹人间还是好人多啊!
银珠于下午的后半晌回到县城,见到姐姐后,金珠向她询问余奶妈家的情况,银珠由于一无所知,便“哼哼啊啊”地迎合着姐姐的意思,应付一阵子,就进屋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