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第五章 江山有色花有主(三)

这天上午的数学课上,中年男教授高风正在讲解三角形的定律理论和构想,全班同学都听得入神,惟有孟玫玲伏案而睡。
老师看得清清楚楚,他略有所思地指着说:“那位女同学,请醒醒,旁边的同学拍打她一下。”
季晓红猛拉孟玫玲的衣角几下,低声说:“快醒醒,老师叫你。”
“噢,我睡着啦?”孟玫玲惊奇地问。
“这位同学,请你上来在黑板上按照你的构想,演算一题三角形的内角和的度。”老师指着孟玫玲说。
孟玫玲战战兢兢地离开坐位,这时,白月静、宋大曼、江明明和季晓红睁大着眼睛,心里为她捏着一把汗。当孟玫玲走到台前还未站稳脚步,突然咳了一声,捂住嘴疾步跑到教室门口外吐了起来,白月静立刻站起身说:“老师,孟玫玲患重感冒,已经几天了。”
“是这样啊!就请你赶快送她看医生,或者回寝室休息。”
白月静感动得含着泪说:“谢谢老师!”便立刻走到门外扶着孟玫玲离去。
途中玫玲说:“月静,我没事了,你回教室吧,我回寝室休息一阵子就会好的。”
“不行,我陪你到医院看看,吃点药,好得快。”
孟玫玲心情焦躁,不耐烦地说:“我说没事就是没事,你不要急我,好吗?”
“好,不去医院也行,我送你回宿舍总可以吧。”
孟玫玲没有吱声,苍白的脸上有着无奈的痛苦,她失去了绚丽,不再耀眼,走入寝室后向白月静说了声:“我上床睡了。”便躺下不语。
周六下午,大男人张强把孟玫玲接走,一路上张强不停地说:“这几天的时间看你变成什么样了,脸上没有一点光泽,瘦得多了,有病应该立即看医生,学校又不是没有医院,给我打电话也行,你到大医院去,硬是撑到现在,逞个什么强呢?”
板着苦容的孟玫玲耐着性子听张强唠叨,因为他的数落像是慈父般在呵护,所以她无法急起来,只是轻声抱怨说:“给你挂了两次电话,别人说你出外了,又打手机也没有回话,你总是周末才想到我。”颇有些委屈的语调。
“不到周末想到你,平时能把你接走吗?真是尽说傻话,不要委屈了,手机是因为有时没电,以后我注意充足电就是了,现在是往医院呢,还是明天去?”
“现在有些晚了,明天去吧,我想去吃些酸辣的食品,这些天来在学校每顿只吃一点点儿东西,还只是想吐。”
“你是不是怀孕了?”张强有点儿惊慌的表情。
“张强,你可别吓我,我真的胆子小,让学校知道了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是啊,这确实是一件大事,无论对谁都是严重的。”
“我真的想不通,怎么会怀孕呢?不可能。”
“傻丫头,这是说不明白的事情,埋怨不得呀!但愿不是。”
当车开到一家餐馆门前停下,张强说:“你下来吃呢,还是买些带回去吃?”
“我不下车了,买些拿回去吃。”
第二天上午,孟玫玲来到市中心医院,张强陪着,先是抽血化验,两个钟头后结果出来——怀孕。孟玫玲先是一愣怔,而后泪挂两腮。张强平静地说:“玲,不要怕,就在这个医院做掉吧,没人会知道。”
孟玫玲动情地说:“我没想到真的就会这样,做掉容易,可做掉的是我的心呀!真是天不容人也,偏在这个时期出现,我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是做母亲了,可我又必须失去母性,这是多么的悲哀伤痛啊!”她坐在走廊的靠椅上低下了头。
张强坐在孟玫玲的旁边侧近身子说:“玲,你不能这样想,现在还谈不上失去母性的问题,你毕竟年轻,日子还长着呢,等将来我们结婚后会有孩子的,不要想那么多,冷静下来,到妇产科去吧。”
当二人走到妇产科门口时,孟玫玲又后退了几步坐在门边的凳子上说:“算了!干脆破釜沉舟吧,休学不上了。”
张强立刻探弯着身子说:“宝贝,这可不行,你的前途是大事,这能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听话!快进去。”旁边坐着的人们不解地注视着这一大一小的争执,看得两眼发直。
孟玫玲终于绯红着脸走进产房内,大夫问明白事由后,又问道:“家里人来了吗?”
“来了,在门外坐着的。”孟玫玲向外面胡乱指了指。
半个多钟头过后,孟玫玲低着疾苦的面色缓缓走出,张强从站得很远处快步走来扶着她问:“怎么样,还好吗?”
孟玫玲一声未吭,直往外走,恨不得插翅飞出这个为人不体面的鬼地方。张强也连拥带推地往前走。
回到住居,孟玫玲一头栽倒在床上放声痛哭,反正楼房是隔音玻璃,外人也听不到,无论孟玫玲如何哭闹,张强总是不急,温和而体贴地照顾着她,擦脸、洗脚、按摩,把精心烹饪的鸡鸭鱼肉端到了她跟前,和声细语地劝说:“玲玲,你起来吃些吧,补补身子,你不吃,我也吃不下去,这样咱俩人都会倒下去的,既然已经这样了,什么都不要想了,一切重新开始,卸下了重负,应该高兴才是……”
当日下午,张强拿着一张找熟人在小医院开出的一张建议休息十五天的治疗病假条来到学校,他在楼下喊来季晓红交给她,季晓红急得手忙脚乱地问:“在哪个医院?”
张强早有思想准备,沉着地回答:“我们准备到北京去大医院检查,到那儿再定医院。”说过迅速离去。
季晓红慌忙回到寝室把假条交给白月静,她看后立刻问“他人呢?”
“已经走了。”
白月静惋惜地说:“哎呀!咱们应该同他一起去看一下玫玲。”
“说得倒好,可是他能会让我们去吗?至今玫玲都没有告诉咱们同大男人住在何处,大男人走时比兔子跑得还快呢,本来我思索一下想再问些情况,一转眼功夫他竟走得没影没踪了。”
“照你这样说他是有意回避吗?”白月静问。
“好像有些,我有这样的感觉,他的车子肯定停在学院大门外,走出去还不是像偷车一样地跑掉?”
“晓红,你不要说话,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有什么好想的,玫玲究竟得的什么病咱们也预料不到,反正是胃不好,该去哪就去哪,早治好早回来。”
“哎!晓红,你看到张强是不是情绪紧张,或者是面目沉痛?”
“以我看他情绪既不紧张,面目也不沉痛,就是慌张得急着走的样子。是啊!我现在才想到他为什么不叫你下去拿条,偏喊我下楼接条,你是班长啊,应该直接交给你才对,是不是就看中我这个没长心眼的人啦?”
“晓红,你不要这样说,我问你他讲没讲在哪个医院治病?”
“咳!这次我还真长个心眼,问他在哪个医院,他说是去北京大医院,到那儿才能定,这不是明明拒绝我们去看望她吗?”
“这么说,玫玲还没有去医院,是去北京。”
“是啊!去北京我们还怎么能见到她,说些都是让人想不到的事情。”
“月静,咱们也甭费神揣摩了,明天一早把假条交到系主任那儿算完事。”
白月静思索了一阵子,忽然像明白了什么,舒展开眉头说:“对!咱们别胡思乱想了,既然医生开的病历是胃病,建议治疗休息十五天,这说明玫玲没什么大病,我们该是放心才对。”
“好吧,小月亮,你讲什么都有理,急也是你,不急也是你,反正大姐无能,只有听你的了,这人若是有才的话,处处都闪亮。”
“晓红,你又在挖苦我呀!我给你记上账,有讨还的时候,不信走着瞧!”说过,俩人相互望着傻笑起来。
十一月份的气候大寒所至,这天晚饭后,白月静避开同窗好友们的视线,抱住一件编织得精细的棕色毛衣,冒着漫天飞舞的大雪,敲响了花园里许国生的小屋,门开了,许国生惊喜地说:“白月静,你怎么来了?快进屋。”
“我是认雪不认人,看见下雪了,才想到有寒意,给你送件毛衣来。”白月静说着,把毛衣顺手放在桌上,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让你给我织毛衣。”
“怎么不好意思,只能你送给我礼物,我就不能送给你啦?”
“你这可是千针万线织的,太不容易了。”
“这么说你送给我的雕刻小木屋就是千刀万剐的了?比起来,更不容易啊!”
“你这样形容,咋听着有些别扭呢。”
“我告诉你吧,把剐字改作刻字就顺当了。”
“是是是,你是有意捉弄我,快坐下,我们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见面了。”
“是啊!既说不清也算不明白时间,漫长无边才是美。”
“白月静……”
“停!小许,我建议你把白字去掉,不要提名道姓的,距离太远。”
“好好,我记住了。月静,你说是不是时间和环境都能改变一个人?”
“此活何意?猛然冒出一个这样的问题,决不会单因为这句话而难为本小姐吧,莫不是你有重大的举措和行动,是也不是?”白月静坐在椅子上双目逼视着许国生。
许国生依然坐在床边,把目光也投向白月静,他面带微笑,闭住嘴唇,好像在思索验证着把自己折服得无可言表的人,终于忍耐不住,脱口而出说:“好一个白月静啊!你真神也。”
“哎,又白月静啊!”
“对不起,小白。”
“小白?这你也不要叫,我听到小白的字眼,就好像是宠物的感觉。”
“月静,实话告诉你,这两个月来我常常向你的校舍处观望,希望能看到你。”
白月静抢先一句说:“我还来过花园里向你的小房子扫描呢,也没有把你描出来。”
“那可能我没在这里,上个月我报名参军,想征求你一下意见,可是一直也见不上,这个月政审和检查身体都合格了,现在正等着换衣服呢。”
白月静立刻从座位上起身说:“小许!你真的要从军戎马一生啊?”
“什么戎马,现在哪有马呀,都是飞机、火箭、大炮、汽车,你真是古代侠女,快坐下,不要激动。”
“小许,你父母同意吗?”
“他们不完全同意,但我又不是去做不正当的事情,最后还是说服了他们。”
“请你讲一讲,你是怎么有这个想法的?”
“这很简单,我觉得男儿参军首先是一种义务,这个思想早就有了,只是没有履行而已;再者我认为军队是大熔炉,纪律严、作风硬、知识广、国防科技都是尖端的,我想当两年兵后从部队直接考研究生,或者进入更深的学位深造。”
“哎呀!佩服,佩服,你才是有雄才大略,我连研究生都不敢想,看起来你必定是未来的院士、将军,国家的栋梁之材啊!估计什么时候走?”
“快了,就最近几天吧,说是月底或下月初都将走完。”
“这样说我们还差一点儿见不上面呢,我今天若是不来的话,我们将是永别了。”
“不至于吧,我每天都在下决心,离开科院的那一天,我必须拼上命去找你一次,我相信我们会留住离别的影子,即使是找不到你,到部队也会给你写信的,有着往日的影子总会在眼睛里不停地转动。”
“讲得好,万金难买一丝风,这比清风还贵重。你确定好走的时间,我能送你吗?”
“恐怕不能,也许会在夜间出发。”
“那么咱们只能是影子之交的近朋远友了。”白月静强颜而笑说。
“不尽然吧,只要地球转动,宇宙不停,星月就有改变起落方向的可能,我希望是这样。”
“什么意思?小许!”
“说不明白呀!这是寄希望于时间来了却心愿的事情,谁我也不会告诉的。”
白月静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从他的眼神中一览无余的光看得出,掩饰着痛苦的内心世界,她神伤寸断地问:“小许,你听过拉马丁的诗《湖》吗?”
“忘记了,您给背诵一下。”
“我也记不完整,就会几句,还不知道是否有错。”
“不要谦虚,我也不是诗人,听懂意思就行了。”许国生乞求似地说。
“我记得有这么几句:‘永远这样推向新的边岸,无尽长夜中有去无还,在岁月的海洋中我们几度能够,仅仅抛锚一天。’”
许国生低沉地说:“岁月无法抚慰,但愿人长久,情也长久。月静,咱们不说拉马丁的诗了,出门看雪吧!”
“不啦,天快黑了,寝室里几位伙伴会着急找我呢,不下雪还好些,下雪她们会担心的,我这马上就走,祝你事业有成、学业有成、一路顺风!我尽可能地找时间再来一趟。”
“谢谢!”许国生在喉咙眼里说。
“再见!”白月静的声音沙哑,她踏入洁白的雪中回头淡然一笑,便是整个世界。
许国生没有站立在门口久望,而是转回屋内紧紧抱起白月静给他织的毛衣回味无穷,自言自语地说:“姑娘的心就在这里,姑娘的情也在这里,姑娘的身影就立在我的眼前,这是美好的情景,这是巨大的力量。看起来,喜欢的人实难属我,能够相识、相知这也算满足了,倘若出现奇迹的话那是梦想,还是记住曾卓《怀念一个人》诗中最后的两句话吧:‘让玫瑰装饰你的青春,让血渍装饰我的青春。封闭上你的心灵之门,把她深深地珍藏在心底。’”说着,无力地躺在小床上,沉浸在久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