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到了村北头一处有桃园的主户家门口,银珠下车一打听,正好问到了余奶妈的姐夫胡廷顺,一直把他们领到余奶妈的家。
余奶妈一看是二小姐来了,喜出望外,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好了,她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又是抱孩子。
余奶妈家住在村东头,两间破草房,她住的这一间。除了一张木床、一个土锅灶台和一张桌子占去的面积外,余下的地方站不下三个人。另一间小屋是孩子的奶奶住的,屋里堆满了干草,没有床铺,老人家终日都是卧草裹衣而睡。
余奶妈家是个令人可怜之家,公爹早故,她的小三女娃生下来不到六个月,又遇灾荒之年,丈夫被饿死,听人讲饿死得很惨,临死前大女儿从邻居家借来一勺白面,给他做了一碗面汤,喝过后,又活过来两天。余奶妈还有一个年幼儿子,五口之家,地无一垄,全靠她做佣人养家糊口支撑起来这个家,她的公婆常年在外讨饭,她的小三女娃是靠娘家妈喂饭养活的。
余奶妈接过孩子一看,“呀!这么好看个娃子啊,长得多么像大少爷的小鹏子啊。银珠,你这是从哪里抱来的娃子啊?”
“余妈,我是来给你添麻烦的,这娃子是我丈夫的表姐生的,生后身体一直不好,家里又人数不多,照看不了准备送人,我说我要,就把他抱来让您帮助给养育,因为,只有你照看我才放心。在村上给找个有奶吃的妇女,多给人家点钱,让帮助喂养。”
“这好办,你放心,这村上有不少正喂奶的妇女,有的还想到外边去当奶妈的,这不正好。”
银珠听了余妈的安排,心里非常高兴,留下了银两,便向余奶妈告辞说:“余妈,天不早了,我该走了,车夫还在村外边等呢。”银珠不敢再和余奶妈多说话,恐怕说多了有失言,会露出自己编出的假话,就速速而别。
余奶妈好像和银珠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有好多好多的事要问,都没有来得及,银珠执意要走,她也没有办法,只好紧跟银珠送到村头,一看银珠坐上这样的一个车子,不由得感伤地说:“没妈妈的女娃子,也只能受苦了。”银珠挥泪离别了余奶妈。
刘银珠依然回到姐姐的住居,心情总算能平静下来了,姐妹俩在这处有士兵严密守护、有佣人周到侍奉的大宅院里终日诗书、琴、画的消磨时光。
刘银珠是个善诗、善画的才女,她画了许许多多的画,有人物、山水,有飞禽走兽,有风光日月……她什么都画,谁都画,唯独就是不画自己的母亲,甚至也不敢看一眼母亲留下的遗物,因为母亲是她们的心魂,不触即泪,触之更痛,总之,到了谁也不能提及“母亲”二字的地步,只要一提,她们姐妺俩就要嚎啕大哭。她们就这样相依为命,在万般思念母亲的痛苦中过着孤寂无味的贵族庸俗生活,日月催残着她们的青春,光阴摇曳着她们的芳心。
这日午夜,刘银珠怀念母亲深切,猛然回想到在她出嫁第一次回门那天,妈妈拖着病体站立门口双手扒着门框向外观望的情景,不禁失声大哭,泪水涌流……起身伏案,以忘忧吟痛,写出《清平乐·萱草情》诗一首:
《清平乐·萱草情》
大雁北飞,
万象春又归。
窗外萱草生新枝,
何人朝暮思思?
慈母倚门怅望,
萱草歌舞飞扬!
天地风和日丽,
莫道儿女情长。
刘银珠
民国三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