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第二卷 第七章 青竹园里系心魂(五)

刘银珠被哥哥金宝、姐姐金珠从曹家接回府。她母亲彭夫人心肌衰竭,先生说是心脏病,自银珠出嫁后就未下过床,一听说她的小千金回来了,便立即从床上下来,余奶妈扶着她走到门口,她双手扒着门框向外观望。
银珠一进府门,便是三步合二步地奔向母亲的卧室,当看到母亲瘦弱的身体,苍白的脸色,颤颤惊惊地立在门口边等待自己,便加快一步扑向母亲哭着说:“妈,你这是怎么了,几天没见,你竟成了这个样子?”
彭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说:“我的小心肝,别哭了,妈这不是很好吗?你看,我能到门口来接你了。”
银珠泪流满面地把母亲扶到床上,母亲拉着她的手说:“来,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小女儿有什么变化没有?瘦没有?”
“妈,女儿不会瘦的,才离开你两天。”
“好,是,才两天,没有瘦,我这心里就高兴了,女儿真是妈的心头肉啊,你走这几天,你姐也不在,我躺在床上天天数这屋顶的椽子,数来数去就这么几根,一直地数……”说到这里,泪如雨下。
两个女儿立即从两边搂住母亲的脖子说:“妈,您别哭了,我们两个现在不都在你的身边吗?”三人说着都哭起来了,余奶妈在一旁也哭了起来。这时她们的爷爷、奶奶拄着拐杖同她们的父亲走了进来,才算是冲散她们母女三人的悲情。
银珠在家住了四天,除了守住母亲,就是独逛后花园,有时在莲花池边呆立,有时长坐凉亭,有时细看假山,有时立在丫鬟小芳故去的房间门口悲切。她就是这样的打发着时光。她本想在家多住些日子,抚平一下自己慌乱的心绪,但又牵挂尚德的病情,决定马上回去。
屈指可数的六月十五日,银珠回到了曹公馆,先看看未能张开口叫过爹、妈的公公与婆婆,表示问安。然后,就速速地走进尚德的卧室看望,她一走进房间,便看到尚德正靠在床头的栏杆上看书,不觉大喜叫出:“尚德,我回来了!”飞跑到他的身边,尚德抬头望见,扔掉手中的书伸出双臂,然而,银珠退了两步,因为门外来人了。
曹尚德对银珠回娘家后的一切十分关怀,问前问后,问长问短,问个没完没了,问得银珠都来不及回答,银珠笑着说:“好了尚德,别问了,事先我也没准备好给你汇报,你就先说说你自己的病怎么样?”这时佣人都走出了房间。
“噢,你走后,廷伶对我照顾得很周到,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越是对我好,我就越发的想你,越想你我就精神好,为了能早走出房门去接你,我多吃药,多吃饭,这样身体恢复得很快,我已经能下地活动了。”
银珠打趣地说:“嗬!这才是个好孩子!”
尚德很认真地说:“本来就是这样吗?”
“尚德,伶姐呢?”
“呵,她去给我书房窗前的一片竹子浇水去了。走,你扶我咱们一起去看看。”
银珠帮尚德把鞋穿上,扶着他向书房走去,她在想:“怎么一片竹子地就这么重要,还需要伶姐去浇水?”想着走着,不觉就到了书房的窗前。
银珠抬头一看,心里猛生竹情,啊!这仅有一间房大的小竹林,竟翠绿得使人醉目动心!挺拔、孤傲、高洁,虽不及我的“青竹园”大,但她的气势、气节远不低于大竹园的风姿。她赞叹淑女浇青竹,更有着另一番情景。
廷伶没有看到他们的到来,正弯腰浇水,尚德喊着说:“廷伶,你看谁回来了?!”
廷伶应声而望,丢下手中的水桶,迎上来说:“银妹,你回来了,家人都好吧!”
“都好,让你费心了,伶姐。来!让我替你浇水,你够累了吧?”
尚德接着语重心长地说:“这片竹林是从一棵培育发展起来的,是我的心,是她的命,她每天都要施肥浇水,才能心安;我每天都要来看这青竹子,才能舒心,只要有时间我能从早看到晚。”
“尚德,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这竹子呢?让佣人管理就行了,何苦劳心自己。”
“你不懂,你就不要再说了!”听声调,曹尚德显然为刘银珠不理解自己的苦心而生气了。
廷伶赶紧调解说:“这倒没什么,银珠,尚德喜欢竹子,我们都亲自动手管理管理,既锻炼了身体,又是一种美好的享受,你说对吧,尚德?”
“是啊!就是这么个意思。”
银珠听了后,赶紧拿起桶浇水。
尚德站立着用手娇爱地抚摸着长长、青青的竹叶,又陷入了无边的沉思……
媛媛和其他几个侍女都找到了这小竹园,说是太太让回去吃饭……
夜,很深了。银珠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再想:“为什么白天和尚德说起竹子,不让他们劳心,他却急起来呢?他急从何来?他从来未对我变过脸呀!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呢?”她苦思得满头大汗,想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悟出点儿道道,她在问自己:“莫不是三年前,我在愤怒中挖出根的那棵竹子被他拿回来栽下后,引发了这么一片小竹林子吗?”她恍然大悟,确信无疑,便从床上跳下来,在屋里左右踱步,不安起来。心想,好一个痴心的曹尚德啊!相比之下,我对您是太负心了。她想着、想着,又为眼前的处境难过得倒在床上哭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刘银珠又悄悄地来到小竹园边,细细地观察这用心血灌注起的丛茂圣洁的竹子,周围是用精致的小花砖砌起来,青翠的竹棵迎窗而映,好一个书房背景啊!她进一步领略到了爱的真谛,也更进一步尝试到了曹尚德对她火一般的爱心和深情的韵意,她恨自己无法补偿这人间的情和爱,故而眼望青竹心长叹!怨天尤人。
刘银珠准备一直在曹家住下去,得空回娘家看看母亲就行了,她决心像廷伶一样,每天能够看到尚德也就算满足了。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到了闷热的七月。一天早晨,银珠、廷伶、尚德同父母、弟弟一起吃饭的时候,尚德的父亲说:“尚德呀,你该去把谭姑娘接回来了,她从回门到现在,也没个信,去看看把她叫回来。”
尚德的母亲接着说:“是啊尚德,你整天忙个啥?就快把另一个媳妇忘掉了,今个上午你就去。”
“妈,你看我这身体还不能骑马,怎么去接她呢?再等段时间吧。”
“你不行的话,派个轿子,让老二尚志去,今个无论如何也得去。”母亲强调说。
曹尚德的弟弟不高兴地说:“妈,我是个孩子,人家能让闺女跟我来吗?”
“咋啦,你是她丈夫的弟弟,接她名正言顺,孩子就不是人了?你也不小了,十六七岁还算小,叫你去你就得去,替替你哥你就懒得动,整天四门八户不出,成个书呆子了。”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我去还不中!先说,接不回来可别怨我。”
本来吗,银珠也想到过这么长时间表姐没有回来的事,但又一想,要是回来该如何说话和相处呢?一时拿不定个主意,再加上忙于尚德的病,也就没有过多的去思索。今个公爹、公婆提出把花绮接回来,正如她的心愿,姐妹俩总得面对面说说呀。她已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等待着表姐的回来。
直到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空轿而归,尚志显然是生气地向母亲回禀说:“谭家姑娘身患重病,不能回来!”
这话传到了银珠的耳里,她焦急了,她想,也许表姐真是染病,或许是三姨向二姨说出了曹家的实情,因为三姨在南召县城住,离二姨家比较近,看来这个原因的可能性要大些,如果真是这样,表姐禀性刚强,该是要痛苦到何等地步啊!她决定自己亲自去看望。